沒過幾日,周瑜的好消息便來了,吳主孫權已立誓,決意抗曹了。聽聞當時,孫權為表抗曹決心,拔出佩劍砍掉麵前奏案的一角,冷肅道:“眾官將若再有人說要投降曹賊,便與此桌案同!”隨後孫權便將此劍賜於周瑜,即封瑜為三軍大都督,程普為副都督,魯肅為讚軍校尉,且表示,如文武百官有不聽號令者,周瑜可先斬後奏。既如此,周瑜便可無後顧之憂,放手大乾一場了。翌日,周瑜便開始調兵遣將,指揮三萬精銳之師,水陸並進。他邀請孔明一同前往觀看,同行的還有新上任的讚軍校尉魯肅。大軍在離三江口五、六十裡的地方安營下寨。而淩自那日起,便開始與孔明慪氣,四處閒逛,就隻為了避開他,自然不會和他同往。“淩,你近幾日為何如此空閒,每日來此聽我撫琴?”小喬停下撫琴,巧笑倩兮道。“有嗎?”淩心虛地眨眨眼,忽然覺得有些口乾,端起案上的茶,一口便喝下了,“你這是在趕我走嗎?”小喬胸有成竹地看著淩:“你是在躲避什麼人吧?”“咳!咳!”淩立時被嗆到,結結巴巴道,“你,你在胡說什麼啊?”“嗬……彆急著反駁。”小喬笑得意味深長,“你和諸葛先生之間發生什麼事了?為何避他惟恐不及?”被小喬一語道破心事,淩無言以對,便蒙頭又喝了口茶。小喬蓮步輕移,來到窗前:“我雖不知你與諸葛先生有何矛盾,但是,你這樣避而不見,始終不是辦法啊!”“我也不知道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淩將目光轉向窗外,琥珀色的眸裡有絲悵惘,“我從未想過他會用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口氣斥責我……”在過去的每個日子裡,淩總是一個人,像孤魂一樣在大街小巷裡遊**,默默地蜷縮在那黑暗的角落裡。她看似樂觀豁達,實則柔腸百結。她害怕孤寂,害怕一個沒有歡笑與歌聲的世界……與孔明相識後,在他不知不覺的關懷嗬護下,她漸漸忘記自己是個無人憐憫的孤兒。十幾年的風雨飄搖之後,似乎已得到一片寧靜的港灣供她停泊,孔明對她而言,就如同是她唯一的親人。而如今,他那樣冷漠的對待她,令她早已忘記的寂寞,又悄悄回來了……“你也不必太擔心,看得出來,諸葛先生對你十分關切。他會如此嚴厲地斥責你,也是因為擔心你的安危,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小喬微擰清秀的娥眉,語調輕柔地說道,“你一直避著他,隻會使你們的矛盾越來越深,日後想再解開,就更難了。”或許真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小喬的分析深深地震動了淩。是啊,她在逃避什麼?在害怕什麼?如果真是自己的錯,就應勇於承認。如果雙方都有錯,那就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逃避根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多謝了,小喬!我想,我已經清楚該怎麼辦了!”彆過小喬,出了都督府,淩獨自走在擁擠不堪的市集上,看著那麼多人,她一個也不認識。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看在她眼裡,隻感到一種莫名的悲涼。她是誰?要到哪裡去?命運的轉輪究竟要朝哪個方向運轉?未來的一切都是未知數……一瞬間,淩感到強烈的無助和茫然,這種心緒使她從頭頂直涼到腳底,她重重地打了個寒戰。她就猶如一隻孤零零的大雁,尋不著南方溫暖的氣候,漫無目的地在無垠的天空裡飛翔,期待在這片天空下能輝煌起來。“孔明……”淩喃喃地在心裡念道,如今也隻有這個名字能讓她感到些許暖意。*淩隨後便登船渡江,前去尋孔明。到了大營,卻又提不起勇氣去見孔明,淩便在營帳外四處溜達,不期然,在江邊遇見魯肅。“迎敵的非常時刻,你竟在江邊漫步,頗有閒情啊!”魯肅打趣道。“我一個小小的書童,能有什麼大事要辦?”這些日子,淩與魯肅已混得頗為熟稔,說話也就不講究了,“倒是你魯子敬,堂堂讚軍校尉,卻為何在此閒逛?”魯肅哭笑不得:“我方才從吳侯處報捷回來,可不是去閒逛啊!”“哦?報捷?”淩略一沉吟,“是昨日都督出戰三江口,大勝曹軍之事?”“正是。”魯肅有些驚訝,“你並未留在軍營,是如何得知此事?”淩雙眸微亮:“那當然是我神機妙算啦!”“神機妙算?好狂妄啊!”魯肅失笑道。兩人邊說笑,邊往大營走去。經過寨口時,見幾名兵士領著一位葛巾布袍打扮的男子,正往周瑜大帳去。淩悄悄拉住走在最後的兵士:“那人是誰啊?”兵士答道:“此人自稱是都督的同窗,名曰蔣乾,字子翼。”蔣乾?難道是那個盜書的蔣乾?“嗬,嗬……”想到這,淩忍不住嗤笑起來。“你何故發笑?”一旁的魯肅見淩笑得古怪,不由發問道。淩不答反問:“你知道蔡瑁、張允嗎?”“此二人是荊州降將,現為曹軍水軍都督。”魯肅雖感到疑惑,但仍老實回答道。“這兩人很快就人頭落地了!”褐瞳中利芒忽現。“哦?此話當真?”魯肅一驚,“淩,你可不能信口胡說。”“我可不是信口胡說。”淩將雙手背在身後,慢慢往前走去,“殺他們之人,正是曹操!”*水寨大營,孔明帳中。孔明端坐在桌案前,卻無心查閱公文,他眸中精芒一斂,湧上複雜的悵惘。不知此時淩在做什麼?是否還在埋怨他?想起最後一次見麵,她望著他的眼神,幽怨而受傷……是否對她太苛刻了?其實連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為何那日會以如此冷漠的態度對待她,這幾日她避他如蛇蠍,令他沒有開口的機會,兩人之間首次沒有將矛盾解開。“孔明……”周瑜一挑門簾,昂首闊步地進來,身後緊跟著的魯肅也踏步入內。孔明表情一僵,隨即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起身走到周瑜麵前:“公瑾有何事?”“孔明不記得了?”周瑜一臉的不可思議,“今日我西上前去探望劉豫州了。”“哦,情形如何?”孔明漫不經心地問道。“豫州親自來迎接我。”周瑜滔滔不絕地道,“我們談了很久,皆對聯合抗曹充滿了信心。”孔明頷首:“如此甚好。”“對了,方才我在江邊遇上淩,”一旁的魯肅插嘴道,“可是不知為何,她隻在江邊徘徊,卻不入大營。”淩來了?孔明心中又驚又喜,麵上卻不露聲色,隨口道:“公瑾今日來此,不隻為豫州來訪之事吧?”“果然瞞不了你。”周瑜涼笑道,“我昔日的同窗——蔣子翼渡江來找我敘舊……”三人便圍著桌案坐下,細細地商量著局勢和戰況。帳外,一抹纖瘦的身影正貼耳傾聽裡麵幾人的對話。三人的語調越來越輕,漸漸地,淩什麼也聽不到了。唉,剛才為什麼不和魯肅一起去見孔明呢?再怎麼難堪,也好過如今在帳外吹冷風、喂蚊子。淩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手,跺了跺發麻的雙腳,又不舍就此離去,便繼續站在外頭。忽聽得周瑜說道:“今日便到此了,我們先行告辭了。”“我送公瑾與子敬一程。”孔明沉穩地應道。不好,看來這三人要出來了!淩慌忙閃到帳旁的一棵大樹後。幕簾一挑,孔明與周瑜、魯肅並排走出。“孔明請回吧,我與子敬自行回去便可。”行了一段路,周瑜開口道。“如此,請恕我不遠送了。”孔明微微作揖。“告辭。”周瑜與魯肅一拱手,便大步離去了。孔明默默地目送著周瑜與魯肅,直到已望不見二人的身影,才淡淡說道:“淩,你看不夠,也聽夠了吧?還不出來?”“嗬,嗬……”淩頓覺尷尬,隻得訕笑著從樹後走出,“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啊?”“不是發現,是知道。”孔明深沉地凝視著淩,隻見她雙頰微紅,微抿著雙唇,女兒家的嬌態不自覺地便流露出來。他心中立時一動,伸手將她發梢上粘著的枯葉拿下,“外麵風大露寒,擔心著涼。既然來了,為何卻不進來?”淩垂眉斂目,輕聲道:“那日是我不對,我太任性了。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也絕不再鬨彆扭、耍小性子……”她從來都是愛憎分明,敢作敢當。是對的,她據理力爭,寸步不讓。如果做錯了,她也絕不會掩飾逃避。“其實那日我也有不對,不該如此嚴厲地斥責你……”孔明往前踏了一步,兩人間的距離更近了,他修長的手指緩緩地梳理著她已有些蓬亂的長發。淩抬起頭,褐瞳中湧起動人的神采:“既然我們兩人都有錯,那就一人各退一步,讓事情就這樣過去,誰也不要再提起,好麼?”“好,不再提了……”孔明俊抿的嘴角揚起,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忽然一陣寒風吹過,“哈啾!”淩立時打了個噴嚏。“你在外頭站太久,大約是受寒了。”孔明解開長袍,輕輕罩在淩身上,“回去吧。”“嗯,走吧。”淩輕應道,遂回身順著小路往孔明的大帳走去。已是黃昏了,紫紅色的夕陽飽滿而圓潤地掛在天邊,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溫柔,美得不可思議,金黃的光暈餘韻猶存地照在兩人身上,令他們的心中充滿了歡喜與柔美……*“淩,你為什麼和人打架?”“院長,因為他們搶我的東西,還把我推在地上,說我是沒有爸媽的野孩子!”“即使是這樣,你也不能和人打架啊!”“為什麼?難道我就隻能讓他們欺負,不還手嗎?”“淩,你是女孩子啊!怎麼能打架呢?”“難道女孩子就隻能哭,不能打架嗎?那我不要做女孩子!”“唉……淩,你是個聰明而懂事的孩子,但是你倔強得令人害怕,這樣下去沒有人會領養你的……”“我不怕!我要靠自己!我不會輸給任何人!”“唉,可你始終是女孩子,再怎麼堅強、獨立,將來也是要嫁人、生子的啊!”“不要!我不要!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當女孩子!”“淩,唉……”意識在不斷地沉浮遊**,記憶中所有的片段,像電影膠片般,風馳電掣地從淩腦海中閃過。過往的一切一切,周遭善意的、惡意的嘲笑聲,同學和老師奇怪的眼神,院長無奈的歎息,幼年時下定的決心,練武時的跌摔滾打,奮發讀書取得的優異成績,在人前無謂的瀟灑和從容,每一點一滴,都將她的軟弱埋葬得更深。誰又會知道,無數個日夜,她獨自一人困守在一間陽光射不進的小屋裡,憂鬱和迷茫像霧一般悠長,太久的寂寞和孤獨,如永不止息的海浪,將她的心打磨得不留一絲棱角,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啊……她仿佛是站在空曠無人的廣場上,回望著從遠處層層壓過來的烏雲,勇氣和堅強像一張飄落於風塵中的紙屑,在不知不覺的寒風中,燒為灰燼。她伸出蒼白無力的雙手,徒勞地想抓住些什麼,而身軀卻已緩緩地往黑暗的懸崖滑落……不!不要!淩驚叫失聲!誰來救救她?!“淩,淩!”耳邊傳來孔明急促的叫聲,“快醒醒!”是夢?淩奮力睜開疲憊不堪的雙眼,恍恍惚惚地感覺到孔明正把她摟進懷裡,摟得那麼緊,緊到她能感到從身上傳來的隱隱痛楚。孔明的雙手有力地摟著淩,一刻也不曾放鬆過,他能感到懷中纖瘦的身軀正隱隱地顫抖著。“彆怕,有我在。”孔明清亮的嗓音在夜晚時,帶著淡淡的沙啞,“隻要有我在,你永遠不需要感到害怕。”他們默默地依偎在一起,一動不動,靜靜地感受著這難得的寧靜,時間仿佛靜止不動了。靠著孔明寬廣而溫熱的胸膛,嗅著他身上淺淺的墨香,淩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與祥和,一切噩夢與不安都消逝了。“我沒事了,隻是做了個噩夢。”淩長籲一口氣,輕推開孔明。從噩夢中驚醒,看來她後半夜是彆想睡安穩覺了。孔明低頭望著淩,她的眸裡已現出清明,但仍帶著絲惶恐,他微蹙眉道:“你方才做了噩夢,想再入睡就難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啊?好……”淩又是感激,又是驚異。她心中的感受,不必說出,孔明卻已知曉。已是後半夜了,除了少數在守夜的兵士,大夥都去休息了。淩與孔明順著小路走進幽靜的樹林之中,兩人均默默無語,從這棵樹下走到那棵樹下,在月光中輕輕徘徊。淩抬起頭,默默地注視著月光是怎樣在黑暗裡發光的,朦朧中,月亮的邊緣被無數細小的水份所過濾,變得曖昧和富有暗示性。孔明偏頭望著淩的側臉,從他的角度看去,似乎淩的五官都嵌入絢麗的夜空中去,顯得平和而恬靜。自與淩相識,他便替她卜了一卦,但從卦相上分析,既看不到她的過往,也望不到她的未來。她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個謎。淩已脫離方才的噩夢,恢複了往日的神采。烏黑的長發高梳成髻,發上鑲著純白珍珠的玉冠在月光下微微發亮,身披刺繡精美的亮銀色織錦外袍,寬大的袍袖內露出纖長秀美的手指,顯得飄逸而出塵。“淩,這身衣裳似乎不曾看你穿過。”孔明邊往前走著,邊隨口問道。“哦,我這幾天都留在都督府裡,沒有帶替換的衣物,這是小喬為我準備的。”淩開口解釋道。“小喬為你準備的?”孔明俊挺的眉峰微攏,“這是男子的衣裳啊……”淩微怔,隨即便恍然大悟。她與周瑜體形相差懸殊,而這衣服她穿得十分合身,所以絕不是周瑜的。但是,小喬為何會有男子的衣物呢?應該不是特意為她買的,且這衣服做工考究、質料上層,想來是個頗有身份的人穿的……二人思索著,慢慢地朝前走去,不知不覺竟來到周瑜的帳前。就在此時,一個葛巾布袍的男子,神情慌張,步履踉蹌地從周瑜帳中跑出。孔明眼疾手快地將淩拉到身後,兩人遂藏匿在一棵大樹後。隻見那男子伸長脖子,四處張望著,揣緊懷裡的包袱,便望營外跑去。嗬……淩忍俊不禁,這蔣乾還真有意思!一個書生做這雞鳴狗盜的事,還真難為他了!“彆暗中偷笑了,還不去探看周都督有無閃失。”孔明也覺有些好笑,但仍板著臉說道。“是。”淩強忍笑意,拔腿往周瑜帳中跑去。她方才還奇怪,一路過來,大營裡守夜的士兵很少,周瑜帳外幾乎無人看守,原來是替蔣乾盜書行方便。“周都督,你還好麼?”淩一挑幕簾,大步踏進帳去。“什麼人?!”周瑜正在榻上假寐,忽聽有人進來,迅捷地翻身坐起,望向來人。周瑜方才喝了不少酒,此時酒勁已上來了,眼前有些模糊,借著從帳外透進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來人身形纖長,一雙隱含著關懷的琥珀色眸子在黑暗中異常清亮。她中性的嗓音、頭上的玉冠、銀色的長袍、晶亮的雙眸,是如此的熟悉……是她麼?周瑜大驚失色,忽覺心口一窒,呼吸困難,眼前一黑,便往前倒去。“都督!”淩頓時慌了手腳,連忙上前扶住周瑜下墜的身軀,急叫道,“都督,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