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被曹操問得一愣:“我,我是淩啊……丞相,您怎麼了?”“哦,淩啊……”曹操神情稍變,立即便恢複正常,“我累了,想休息了。天色已晚,你回去歇息吧。”“恩,丞相,那我先告辭了,您好好休息。”淩仔細地看著曹操,卻看不出絲毫破綻,遂微施一禮,回身出門去了。“你們也退下吧。”曹操望著淩離去的背影,轉頭對侍從說道。“是。”眾人得令都退下了,隻留下一盞小小的燭火。屋裡瞬時安靜下來,隻有燭火燒騰時,發出輕微的劈劈啪啪聲,燈芯隨著午夜的寒風左右晃動著,似滅非滅,昏暗而和諧,幽明瞬轉的光線,忽閃著曹操迷茫的眼神,這燭火就如他的心緒,明暗交替,明也不是自然的明,但暗卻是真實的暗……*自從那夜目睹了那一切,淩便十分矛盾。思忖再三,她還是決定去找曹植好好談談。越過院中的那片小樹林,一幢灰色小庭院出現在眼前。院外那片開闊的土地上,種著各式各樣的花草,一眼望去,真是令人心曠神怡。這是哪裡?丞相府說大不大,但對不熟悉路的人來說,還是很容易迷路的。淩定定地站在門口,院門虛掩著,從裡麵飄來陣陣清香,此處的幽雅清靜似乎和整個丞相府格格不入。這裡就像被遺忘的一角,遺世獨立。“有人麼?”淩輕推開大門,慢慢走了進去。院子很小,院門是原色紫檀木所製,在夕陽的映襯下透出古樸凝重的色彩。院牆已是四麵班駁,黴苔處處。而院中卻是花草蔥蘢,一株爬藤自牆角一直攀到屋頂,靠近樓下客堂間的門口,台階下兩株梅花開得正盛。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芬,在如此富麗堂皇的丞相府裡,不吝一方難得的清淨之地。“你是何人?”淩兀自地沉浸在靜雅的氛圍裡,一個深沉的聲音忽地打斷了她的思緒。淩抬眼看去,一個老者正站在台階上。他身形修長,著一襲青色長袍,迎風飄飄,幾縷長須從耳旁垂下,越發襯托出清臒脫俗的仙風道骨。“啊!抱歉!”淩自知冒失,連忙施禮道歉,“我一時衝動,擅闖先生的宅院,還請原諒。”“你是何人?”那老者徐徐地下了台階,他一手握著書卷,一手卻捏著一株植物,花冠呈漏鬥狀,形大色白。“曼陀羅?”淩望清老者手裡的植物,驚歎一聲。“嗯?你也認識這花?”老者皺眉道,“你方才叫的是何花名?”淩這才想起,這時曼陀羅還不叫曼陀羅,應該叫臭麻子花。“哦,這是臭麻子花,從葉、莖、果實到花都有毒性。”淩連忙解說道,“這花是有麻醉作用的。”“你知道得如此仔細,似乎對此頗有研究?”老者有絲欣喜道,“我正研製新藥方,不知你可否再說得詳細些?” “當然可以!”淩侃侃而談,“此花之葉、花、種子皆可入藥,作麻醉劑、瞳孔放大劑,有鎮痛、鎮靜、鎮痙之功。”“哦,此花確有麻醉的功效?”老者蹙眉思索道,“我隻知它入藥可平喘鎮咳、止痛、除風濕……”曼陀羅?麻醉劑?新藥方?莫非……淩忽然醒悟過來,連忙問道,“莫非您就是華佗大夫?!”老者麵露微笑,手捋著幾縷長須:“正是。”“久仰先生大名!”淩以極其歡快的語調說道,“啊,那您如今研製的一定是‘麻沸散’了!”“麻沸散?我是想好了藥名,但不叫‘麻沸散’,而是‘醉心散’。”華佗聞言一愕,“且此藥尚在研製階段,麻醉功效並不強烈,反而會蠶食人的記憶,由最近發生的事情,直至少年、幼童時的記憶也能逐漸消除……”“啊?不是吧?”淩聳了聳眉,這哪裡是什麼麻沸散,分明就是失憶散。華佗撚了撚長須:“你所說的‘麻沸散’也是麻醉的藥物?”“恩,此藥是以臭麻子花為主,其他有麻醉作用的藥物為輔,比如有羊躑躅、榮莉花根、當歸、菖蒲等等……”麻沸散可是你發明的哦!華佗大夫!淩在心裡偷笑,麵上卻一絲不苟地說道:“先生隻要加以研究,我相信,不日便可研製出真正的麻醉藥。”“你對藥理、藥物如此了解,想必也是行醫之人。”華佗放下手中的書卷,“那日醫治丞相頭風的人,是你麼?”“是我,小生不才,隻粗略地懂些醫術,便在此班門弄斧,讓先生見笑了。”淩自我解嘲地說道。華佗覺得淩所說的一些事物頗為新奇,對她的身份來曆也有些好奇,正待繼續問下去,突然微轉頭望向一邊,說道:“三公子來了。”淩一怔,轉頭便見一個英挺俊拔的修長身影正穿過小樹林,直直向這裡走來。“華大夫,”曹植向華佗頷首,轉頭對淩說道,“你果真在此,我正四處找你呢。”“嗯。”淩輕應了聲,“我也有事找你。”“哦?你也有事找我?”曹植的俊臉上浮起一抹笑意,“去我書房裡說吧。”“我告辭了,”淩回身向華佗道彆,“打擾先生了。”“既然兩位還有要事商量,那我便不送了。”華佗笑著點頭。離開華佗的住處,往書房去的路上,淩始終不發一言。“淩,你為何都不說話?”曹植敏銳地察覺,遂開口問道。“子建,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該多嘴過問,”淩歎了口氣,停下腳步,見四下無人,才不急不緩地說道,“你和甄宓之間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曹植睜大雙目,隨即頹喪地退了幾步,“我早知瞞不過你……淩,你也認為我做錯了麼?”淩低頭沉默不語,即使是在現代,叔嫂之戀也是違背倫理,遭人白眼。何況是在如此封建的社會裡,曹植與甄宓間的愛戀,注定是苦果,隻能以悲劇收場。“淩!我一直以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能理解我心中一切苦痛,是我難得的知己!”曹植上前來抓住淩的雙肩,質問道,“如今竟連你也不了解我,連你也要唾棄我?!”“不是,子建,不是的……”肩膀被曹植抓得有些疼痛,淩皺緊眉頭,“我隻是想提醒你,情愛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尤其生長在官家,為了手握權勢,鞏固地位,有些東西是不得不舍棄的……”與曹丕不同,曹植身上有著太多的藝術家的氣質。他行為放任,屢犯法禁,似乎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追求一種詩人的浪漫。他是一個純粹的詩人,才華橫溢,感情真摯,也許這些便注定了他悲劇性的一生。“舍棄?你讓我如何舍棄?”曹植立即明白淩的意思,冷笑著,不答反問,“你能如此輕鬆地勸我舍棄這段情,一定沒有遇見能令你放棄一切,你所深愛的人!”“子建!你清醒些!”淩倒是有些惱了,他憑什麼如此來質問她,不由地厲聲道,“我愛不愛人與此事無關!”“你若沒有愛過人,你便無法體會我此時的心情……”曹植幽幽說道,“難道就沒有令你心動的人麼?你會為他而心痛,為他而感動,為了他可以奉獻一生……”呃?淩被曹植說得一愣,一直以來她都是無欲無求,感情也清淡如水。對於愛情,她從未有過憧憬,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誰,但是……但是,那是誰?心底深處隱藏的身影是誰?如春風般和煦的淺笑,幽深如潭水的溫暖眸子,雲淡風輕的清亮嗓音,一切的一切,早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在穿越時間與空間的跑道上,她與他不期而遇。莫非這就是命運中那條永遠也看不見的紅線?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占據了她內心深處最重要的那個位置。或許從相遇的那刻開始,或許在他溫言細語教導她時,或許在他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時,或許在他冰涼的唇吻上她嘴角時,他已化為血脈,深深地融入她的身體中。她獨立慣了,早已學會不依靠任何人,無論對誰,她都抱著一份戒心,惟獨對他有著莫名的信任。肆意感受他的寵溺,坦然接受他的嗬護。她喜歡看著他深邃的眼眸,聽著他有條不紊地述說每一件事,嗅著他身上特有的淡淡墨香味。就算隻是遠遠地瞥見他一個模糊的背影,她也覺得安心。在他的身邊,她能感到寧靜、和諧和暖意。是愛嗎?對他的感情是愛麼?淩突然間無法否認自己的感情,她愛這個溫文爾雅,智謀過人的男子!一旦在心底承認了對他的感情,那些曖昧不清的感覺突然變得清晰明了,一想起他,莫名的興奮便像夏日涼爽的清風一般在她的心裡吹拂,百合與鬱金香美麗地在心中綻放,餘下的是碰撞在胸口的疼痛,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愛著他啊!天啊!她竟如此遲鈍,她究竟錯過了多少寶貴的東西啊?為何要等到他們天各一方的時候,才讓她明白,自己已深深地愛上他?孔明……她真想立刻見到他,對他述說她真實的心情……“淩,你這是?”望著淩失魂落魄的模樣,曹植伸手輕拍了拍她的臉頰,企圖讓她恢複一些理智,“淩?”“啊?”淩回過神來,斟酌著道,“子建,我隻是個局外人,不便再說什麼,但是有點我要提醒你,丞相與大公子都知道這事……”“嗬……”曹植沒有一絲驚恐,反而輕笑道,“他們知道也好……”不知該說他藝高人膽大,還是心無城府,淩此時倒有些羨慕曹植的坦然,一拍他肩頭,“走吧,到我那裡去喝兩杯!”“你的酒量我可不敢領教。”曹植戲笑道,兩人邊開著玩笑,邊往院裡走去。剛踏進院落,便見曹丕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自斟自飲。唉!淩在心中長歎一聲,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曹丕回頭看見淩與曹植在一起,眸中利芒忽現。今夜他心情煩悶,本想來找淩對飲解悶,不料卻在此遇見曹植。而曹植絲毫不逃避曹丕尖銳的目光,筆直地站立著,與他對視。似乎嗅到空氣中的火藥味,淩急忙打圓場,作揖道:“不管兩位有什麼恩怨,今夜就看在小弟的薄麵上,暫時休戰好麼?”“小弟?”曹丕忍不住笑道,“丫頭,你真以為自己是男子啊!”“你這丫頭!”知道淩是有意緩和氣氛,曹植微笑著,伸手輕拍下她肩頭。“嗬……”看他們兩人露出笑容,淩也舒了口氣,拉了曹植坐下,“今夜我們隻管喝酒,不說恩怨,讓我們兄弟三人,不醉不歸!”“兄弟三人?”曹植無奈地笑道,“淩,你始終是女子啊,與我們稱兄道弟似乎有些不妥。”“哎,”淩提壺將酒杯斟滿,招呼道,“計較這麼多做什麼?喝酒,喝酒!”於是觥籌交錯,一來一往,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淩忽然提議道:“有酒無樂,似有所缺憾,不如我們來共奏一曲吧!”“好!”曹植首先讚同,“由我撫琴。”淩回頭對曹丕笑道:“子桓劍法高超,當然是舞劍了!”“那你做什麼?”曹丕挑眉問道。“如果兩位不嫌棄,我負責唱曲。”淩揚了揚手中的酒杯。曹植輕揮手指,錚錚琴音立時傾瀉而出,既輕靈清越又沉著渾厚,琴上流淌著情的韻律,深遠而悠長。讓人真正體驗到了餘音嫋嫋、象外之致的韻味,宛如一炷清香在空中輕盈起舞,且實且虛,繚繞而去。而曹丕手握長劍,在灑滿月光的雪地上威然起舞。長空舞劍,宛若遊龍中透出儒雅,瀟灑俊朗裡顯露出他的氣宇軒昂。月下舞劍**冷氣,露中摘花添彆香,拔劍揚眉,是何等豪情快慰!淩被曹丕的劍舞深深吸引,心中一動,不由也拔出長劍,輕盈舞動。確定了自己對孔明的感情,淩已是歸心似箭。而經過這段時間的探尋,她終於摸清了丞相府的地形,同時發現在亥時和子時之間,侍衛交班時,會出現短暫的盲點,以她的時間概念計算,大約會有兩三分鐘的空當,而她完全可以趁這個時間,溜出府去。她打算再過幾日便依計逃出府去,與曹植他們怕是後會無期了,今夜就讓她放縱一次吧!與曹丕的威武昂揚不同,淩的腳步輕得就像在盈盈起舞,纖影浮動,劍走輕靈,時緩時疾,時起時伏,飛揚跳脫,靈動之極。清風與劍風,吹著滿樹的梅花,風中飄散著淡淡的花香,花瓣紛紛落下,猶如滿天花雨,曼妙婆娑,令人如癡如醉……淩邊舞邊朗聲唱道:滄海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隻記今朝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儘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 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 一襟晚照蒼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歌名:《滄海一聲笑》 作詞:黃沾)高手比武過招,是以靜製動,劍是武器上品,極儘飄逸靈動之致。曹丕與淩兩人對舞著,衣帶飄飄,劍氣中舞出千古柔腸,其意境之幽遠實非一場普通打鬥所能包容。隨著美妙的古琴樂聲,月亮散發光暈,輕輕巧巧地撥開那一層又一層的雲霧遮蔽,使那琴聲與歌聲愈顯清晰可聞,直至穿過內苑,逼入人內心深處……夜漸漸深了,薄薄青霧騰起,遮住了淡月朦朧影,像籠著輕紗的綺夢。“淩,她睡著了?”曹植輕聲問道。“嗯,她喝得太多了。”曹丕微偏頭看了眼已靠著他肩頭沉睡的淩。月光透過雲層朦朧地映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恬靜、柔和。怕驚醒了淩的好夢,曹丕動作輕柔地從袍袖中掏出一條銀色緞帶,正是那日他從淩發上挑下的那條。剛想替她係上,卻赫然發現緞帶右下角密密地繡著一個“瑜”字。曹丕頓時有些惱意,而在睡夢中的淩似乎覺得有些不適,便將身軀稍移動下,口中囈語道:“孔明……”黑眸中瞬時染上殺意,曹丕回手又將緞帶放回袍袖中,定定地望著淩的睡臉,撫著她烏黑光滑的長發。她的長發早已解開,正披散在他的肩上,發絲順滑地溜過他的指縫,他心中一動,倘若能將她一直留在身邊……“大哥,莫非你,”曹植在旁看著曹丕異常的舉動,驚詫地問道,“莫非你對淩……”“休得胡說!”曹丕低聲嗬斥,“今夜有淩在這,我可以與你保持表麵上的和平,但這不代表著我不會動怒!”“是……”曹植心底透亮,聳聳肩,不置可否。遠處樹叢裡,幾個人影長久地屹立不動。“丞相……”司馬懿鬥膽低聲喚道,但曹操卻毫無反應。“這……”司馬懿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荀彧與楊修,他們臉上也露出無奈的神情,丞相今夜難眠,本想來找淩對弈,不想卻撞上此番情景。曹操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由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但他眼中卻閃著令人難以捉摸的暗火,似乎立時便能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