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司馬先生果然膽識過人,在丞相府內竟如此有恃無恐。”良久,淩想起今日是有求於司馬懿,不好把局麵弄得太僵,遂恢複冷靜,揚唇輕笑道,“雖說此處少人經過,但你方才如此摟著小女子,似乎不太妥當。”司馬懿稍捂住手上的傷口,斜瞥著她:“淩小姐喚仲達來此,應該不是為了和仲達閒話家常吧?”“當然不是,淩是有一事求司馬先生幫忙。”淩信手彈著長袍上的灰塵,方才的不安與恐懼均已消失,餘下的是對敵的興奮和機敏。司馬仲達,就讓她先會會他吧!看他是否有資格成為孔明的對手!“你有求於我?”司馬懿神情詭異地睨著淩,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轉念疾想,司馬懿立時有些明白,淩既然已記起過去的一切,她必定要逃離這裡。淩緩緩地開口:“淩想求司馬先生助我離開丞相府。”果然是這件事,司馬懿仍捂著傷口,好整以暇的神情帶著嘲意:“淩小姐為此事來求仲達,似乎有些天真,我既聽命於丞相,又怎會助你逃脫呢?”“嗬……你會樂意幫我這個忙的,”明知道是與虎謀皮,但是淩心中沒有一絲猶豫,她側過頭望著天空,斷然的口吻有些玩味,“因為我留在這裡,隻會成為你的阻礙,我的離去反而對你有利。”“阻礙?有利?”司馬懿的雙眸眯凜起,神情一厲,“請淩小姐說得再清楚些。”“你也知道,丞相已將我許配於你,”淩漠然地提起此事,輕描淡寫的語氣似乎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一般,“我如今已恢複了記憶,絕不可能束手就範。”司馬懿垂目思量著,的確,淩在此時恢複記憶,對他十分不利。淩並不是溫順的女子,即便是迫於局勢而下嫁於他,也絕不會認命交心,恐怕還會在未來的某一日,對他的掌權之路造成威脅,而到那時,自己是否能狠下心將她除去呢?“司馬先生,世間多得是好女子,淩這不堪的姿色,配不上你……”知道司馬懿有些動搖,淩雙眉上揚,繼續鼓惑道,“你也不想將來的你的枕邊人對你懷抱殺機,隨時準備取走你的性命吧?權衡利弊,我想你應該清楚,什麼樣的選擇對你是最好的。”望著傲然站立的淩,司馬懿有一瞬間的茫然,他喜歡哪個她?倔傲的她?柔美的她?或許,更真實的答案是,哪一個才是他真正想麵對的,千回百轉的問題,就在此刻揭曉。罷了,天下女子何其多,他又何必苦守著這份沒有回應的情感呢?他畢竟是野心謀略家,即使是對女人,也不能不服從他的政治鬥爭的需要。“你隻有兩個選擇,除去我,或是助我逃脫。”見司馬懿默然不語,淩不疾不徐地說道。 司馬懿不否認自己對淩有份特殊的情感,所以他此時確有所忌憚,且又礙於淩的特殊身份,他無法對她痛下殺手,唯一的辦法,便是讓她遠離。“好,”司馬懿一蹙眉,勾唇淡笑,“你想我如何幫你?”淩的心中掠過一抹浮動,隨又斂去,遂不動聲色地道:“王宮守備森嚴,想要出去,並不容易,所以必須詳細謀劃……”“隻要淩小姐願意,我便有方法能離開這裡。”司馬懿微眯著眼,端詳著淩,“隻是仲達有一事不明,想問個明白。”“司馬先生請說。”淩頷首道。“你既是丞相之女,他又十分疼愛你,在他的身邊,必定是榮華富貴,生活無憂,為何你卻執意要離開呢?”司馬懿緩緩說出他的疑問。“嗬……想必司馬先生也知道,丞相已將年歲稍長的兩個女兒獻給皇上,第三個女兒等成年之後也要隨後奉上,”淩慢條斯理地道,所帶起的悠漫,仿佛在述說與她完全無關的事情,“作為他的女兒即使是穿金戴銀,最終還是必須為他的仕途所犧牲,完全是身不由己……”司馬懿沒有開口,隻是定定地看著淩。“你該知道的,丞相將我許配於你,也是想將來某一天,我能牽製住你,我也隻是他的一顆棋子……”淩眸瞳凝怔,繼而幽幽長歎,“真是命運由天定,半點不由人……”歎罷,她一怔,自己何時起竟也開始怨天尤人了?雖然住在如鑲金鳥籠的華宅中,卻失去了自由,成為玩偶般,恰似長久關在籠裡的金絲雀。淩絕不想成為那樣的女人,胭脂香粉、首飾華服這些都不適合她,她想振翅飛翔,哪怕外麵是狂風暴雨,她也決不回頭。因為她知道,自由,是最寶貴的!“既如此,淩小姐就請等我的好消息吧。”司馬懿彆有深意的眼眸淡掃過淩的臉,頷首微笑道,“我先告辭了。”微施一禮,他便揚長而去了。淩身形依然不動,仍抬頭望著天。似乎又要下雪了,雲層低得令人窒息。是天氣太悶了麼?有種不能呼吸的壓迫感……此時,長空已是落日的餘輝,遠遠的輝煌是漆黑暗夜來臨之際的垂死掙紮,淩知道落日後就是漫長的暗夜,是恐懼而冷酷的。暗夜之後呢?她還能重見黎明的來臨麼?淩抱緊了雙臂,隻感到徹骨的寒意正從四麵八方襲來,她在光明與黑暗的縫隙裡瑟瑟發抖。孔明……她喃喃地在心中喚道,此時也隻有這個名字能讓她感到些許暖意。*一輛馬車在夜晚經過,馬蹄子掀開夜幕,馬車上的簾子也跟著幌了幾下,微風吹動水麵的波光,返起陣陣瀲灩。淩坐在馬車裡掀開簾子,望著窗外昏暗的光線不停地掠過,直延伸到無窮遠,她的心裡有一絲欣喜,終於離開丞相府了,司馬懿果然信守諾言,助她逃離。她輕歎一聲,慵懶地斜靠著車壁,睜眼望著坐在對麵的司馬懿。兩人都沒開口,氣氛有些詭異。天色已晚,大街上冷清清的,啼嗒的馬蹄聲和轆轆的車轍聲顯得格外空**,就在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司馬懿睜開雙眼:“發生什麼事了?”“大,大公子……”車夫顫抖地聲音傳來,淩與司馬懿同時一怔!“車裡坐著何人?”曹丕冷冷的聲音傳來。淩一皺眉頭,伸手想掀開簾子跳下車去,司馬懿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留在車上,隨後便跳下馬車。隻見一行侍衛模樣的人攔住了去路,為首的正是曹丕,他筆直地站著,平靜無波的眼眸中,找不出一絲情緒,俊朗的臉亦是一派平和,他淡漠地開口:“司馬先生深夜出城,不知所為何事?”“嗬……”見此陣勢,司馬懿知道事情已經敗露,遂輕笑道,“大公子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問呢?”曹丕瞪了司馬懿一眼,快步越過他,一把將馬車的簾子掀起。淩安靜地坐在車內,麵上沒有一絲驚恐,眼眸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著。她是他的妹子,是他的手足至親,也是他所牽掛、愛慕的女子……即使無法得到她,他也不想如此狠絕地毀掉她的一生……曹丕仍然沉默著,而他的內心卻像洶湧澎湃的大海,波濤翻滾,風疾浪嘯,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無論做出何種決定,這都是一場刻骨銘心的痛苦。良久,曹丕放下簾子,轉頭對司馬懿說道:“將她安全地送出城去……”車外的司馬懿與車內的淩都是一驚,司馬懿率先醒悟過來,他朝曹丕深施一禮:“多謝大公子。”說罷,他便回身上了馬車。“淩,保重……”曹丕站在車窗邊,低低地說道。“子桓,謝謝你……”淩輕喃道,垂下了頭。“駕!”車夫一聲吆喝,駿馬立時撒開四蹄,急速奔跑起來。此次一彆,恐怕就沒有再見之日了……淩,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了……曹丕怔怔地望著馬車漸漸遠去,直至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大公子……”一旁的侍衛見曹丕放走了淩,遂擔心地說道,“丞相那裡……”“你們放心,此事由我一人頂著。”曹丕長歎一聲,“我自會回去請罪!”*“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合謀將淩放走!”曹操一臉猙獰鐵青地怒瞪著跪在麵前的三人。今晚曹植來與他對飲,分明是想將他灌醉,一覺醒來,淩已不知去向,“先是子建將我困住,然後仲達趁機將淩帶走,最後連子桓都不顧我的命令而將淩放走!”“我們知罪,願意受罰。”三人知道在曹操盛怒的情況下,說什麼都沒用,遂伏地認罪。“來人!”曹操此時無暇顧及他們,隻一招手,立時有侍衛跑進來跪地聽命,“你們立即挑選上等的好馬,去追尋淩的下落,無論如何都要將她追回來!”“是!”侍衛立即領命去了。“父親,放淩走吧!”曹植見曹操仍不罷手,遂冒險勸慰道,“她恢複了記憶,已不可能留在這裡。”“你知道什麼?!倘若我此時不將淩追回,她必死無疑!”曹操怒衝腦門、火燃雙眼,“我早在成都安排了人手,一來是盯著諸葛孔明,另外就是預防今日之事發生,隻要淩出現在成都,必有弓箭手將她射殺!”“父親!”“丞相!”三人大驚,齊喚道,“您為何一定要致淩於死地呢?”“我曾說過,我寧願親手毀了淩,也絕不讓她再回到諸葛孔明的身邊!”曹操微垂首,聽似平靜,實是深沉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鶯兒,淩果然是你的女兒,她真是你的好女兒……”想到悲憤處,曹操倏地一伸手,暴怒地掀翻麵前的桌案,頓時發出巨大的聲響,茶壺、茶杯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他仍不解恨,毫無風度地衝著天大吼:“來鶯兒,你睜眼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女兒,和你一個模樣,至死都不願留在我的身邊!哈!哈!哈……”他邊狂笑著,邊往外走去。而曹丕三人則是心急如焚,此時都隻顧著擔心淩的安危,並未意識到曹操的話裡似乎彆有玄機……*飛馬奔駛在通往成都的大路上,路旁的景色漸漸在視野裡後退,換為一種開闊的景象,讓人心胸為之也為之開朗。遠遠地便望見成都的大衙了,淩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而隱伏於暗處的射手,遠遠望見一匹馬馱著一個少年,正急奔向成都大衙時,手上的箭已在弦上。隨著淩的馬越奔越近,射手的嘴角揚起笑容,眯起眼,手一鬆,利箭便又快又狠又準,如流星飛濺,直貫向淩的後心!淩正飛馳著,忽聽似有利箭破空劃過的虛聲,立時心生警兆,急急地在馬上變換了姿勢,卻隻能險險地避開要害,利箭仍射穿了右肩。箭直刺入肉的沉悶聲,骨頭清脆的斷裂聲響,鮮血泊泊地淌出來……一陣劇痛襲來,淩捉緊僵繩,低伏在馬背上,唯恐一不小心便被受驚的馬給甩下地去,可惜,暗處的射手並沒有放過她,再次張弓搭箭,射出致命的一箭!淩隻感到心臟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飛馳而來的利箭靠衝擊和旋轉將皮膚、筋肉撕裂,最後鋒利的箭尖牢牢地鑲在肉體上,強烈的痛苦讓她再也無力抓住韁繩。而馬匹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昂首嘶鳴,淩立時就像破布偶般被甩離馬背,隨風飛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淩側躺在地上,猶如躺倒在一片淋漓醇厚的芬芳血液中,鮮血從身上、口中流出,霎時染紅了身下的土地,鮮紅得就像盛開了朵朵紅蓮,觸目驚心。為什麼?她隻差一步就可以回到孔明身邊了……為什麼卻要在這時取走她的性命,不,不,她不能死,不能死在這裡……“淩弟!”驚慌喧嚷的人聲中,似乎夾雜著熟悉的叫喚聲。“子、子龍哥……”淩微睜著眼,見到趙雲正從大衙裡狂奔而出,他輕扶住她,看向她的神情是哀傷而駭然!“帶我去見,見、孔明……”淩細如蚊嚶地說道,“快,快……”“好,我這就帶你去見軍師……”趙雲剛想把她抱起,迅即,另一個更強的力量將淩扶住,接著她的身體被打橫抱起。“淩兒……我在這,在這!”熟悉的清朗嗓音傳來,眼前出現一張俊美的麵龐,他的神情嚴正又悲怒。“孔明……”淩伸出手想去撫孔明的臉頰,卻一點力氣都施不上,她微張的唇,似難以訴說錐心的痛楚,眯合的琥珀之瞳,流露出對他無限的依戀。她感到眼前漸漸模糊,四周變得越來越暗,而肉體上的疼痛漸漸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