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瞠目結舌(1 / 1)

淩沉沉地昏睡著,做了場很長的夢。夢裡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像有人拖著她走,冰冷的身體感覺不到一絲溫度,走過的路凍結成冰,嗬出的氣遇風成霜。全身劇痛如同大火焚身,在燒灼的疼痛中,一隻冰涼的黑手,拖著她走渡奈何橋。淩有幾分恐懼,當下張開口便是一聲大喊,好似要將心底的諸多苦痛,一齊宣泄出來。霎時間,眼前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一個又一個人影,掠過無數以往片段……隨著痛苦加劇,淩隻覺思緒越飄越遠,身子越來越涼……“淩,醒來……淩……”暈迷中的淩耳聞呼聲,覺得身子被人緊緊抱住,她勉強睜開無神的雙目,對上眼前之人憂心如焚的眼,她蒼白的唇微張,“仲達,是你……”“淩!你醒來了!”此人正是司馬懿,他沉聲道,“不可再睡去!”淩悲涼地笑道:“為何,總是在如此不堪的情況下見到你……”話未說完,頭一歪,再度暈了過去。“淩!淩!”急促的聲音漸漸**開去,淩什麼也聽不見了……意識恍惚地顛簸、遊**,蒙矓中也不知究竟又過了多久,淩隻覺眼皮沉重無比,無論怎生使勁,雙眼硬是睜不開,她隻覺口渴難耐,隻得無力地喚道:“水……水……”“嗯……”淩感覺有人輕柔地扶起她,她的頭輕靠在一堵胸膛上,水漾的清涼來到她唇間,冰涼的水沿著喉嚨而下,那如火如炙的感覺才消減了些。淩痛苦地睜開雙眼,朦朧的視線中,隻見司馬懿那張如冰霜般的臉龐微微泛著焦慮,她不禁訕笑道:“如今,我是死了麼?這是哪裡?”“這是我在洛陽的府邸,你既已醒來,便不會再輕易死去。”司馬懿一手摟著淩,一手將手中的碗放回桌案上,“你的時運確實不錯,身中數刀,竟還死不去。”沒一句好話,果然是司馬懿。她究竟暈迷了多久?一覺醒來,竟已到了洛陽。淩苦笑著,忽地正色問道:“他們……”“除了你,一個不留。”司馬懿麵色一沉,冷然道。“為何,為何你要這麼做?”淩閉上雙眼,掩飾心中的悲痛。“我也是受人之托,奉命行事。”司馬懿暗黑的瞳眸犀利凝鎖。“我明白,是丞相,不,如今應該是魏王了,是他命你這麼做?”淩無奈歎氣,“你可知他為何要殺害那些村民?”“魏王下令,仲達不得不從。”司馬懿直言不諱道,“但個中原由,魏王並未明說。”“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司馬懿定是知道個中原由,隻是不肯透露罷了。淩眉心深鎖,她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曹家的人,“仲達,不要將我在此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待來日傷勢好轉,我便會自行離去。” “好,我不會同任何人說起,你在我府中的消息絕不會走漏。”嗬,司馬懿在心中輕笑,淩的傷勢太重了,要想痊愈,必定需要很長一段時日,隻怕到那時,即使她想走,也由不得她。這些年,他並未忘記淩,想擁有她的念頭沒有一日終止過。而今,她正枕著他的臂彎,女性的身軀軟軟地靠在他的懷中……忽見司馬懿眸中的異芒,淩心中一凜,當即明白自己的處境,褐瞳中掠過精光,她故做悠然道:“仲達,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好,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來看你。”不急,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司馬懿扶著淩,讓她躺回榻上,為她蓋好被褥,便旋身出了大門。淩蹙起眉頭,凝思深索。如今該怎麼辦?傷勢如此嚴重,短時間內怕是不能恢複,根本無法逃脫,但是,留在這裡越久,危險便多一分……算了,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淩左思右想,仍想不出好計策,倦意陣陣襲來,眼皮越發沉重,終於沉沉地睡去。*一個清風微拂,有著淡淡金色陽光的午後,溫暖和煦得讓人會以為有幸福降臨,然而另一端卻是冰天雪地,感到寒冷刺骨的不止是身體還有心。經過一段時間的靜養,淩的傷勢已好了大半,隻是身子仍舊十分虛弱,她悠閒地坐在亭中的石椅上,微風拂麵,柳枝輕搖,漣漪陣陣,她卻是一動不動,有如老僧枯坐,頗有一絲禪味的意境。遠處,一個人影有些匆忙,沿著湖畔直往這邊而來。“淩……”司馬懿輕喚道。“有何事?”淩拂開幾縷飄落肩上的發絲,緩緩轉頭。“魏王病重,怕是要……”司馬懿吞吐著說道,“你仍不想去見他麼?”淩幽幽地歎氣:“帶我去見他吧。”因為她知道,曹操舊疾發作,即將病逝洛陽。她此時若不去見他,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事不宜遲,我們即刻便去。”司馬懿見淩應允了,遂拉了她往外去。兩人隨後便進了行宮,踏入曹操的寢宮,隻見屋子四周陰森森的,雖然屋內燈火通明,卻仍顯得冷風颼颼,暗沉沉一片。他們靜靜地進入內室,裡頭早已跪了一地的人。“淩?”幽暗的聲音傳來,曹丕從暗處轉出,緩緩走近,他著一襲青色長袍,筆直的身形,凜然的氣息,仍是漠然的神情。望見淩,他冷淡的眉眼微透出一絲驚喜,“你……”淩抬眼輕輕說道:“子桓,你我有話,稍後再說。”“是淩麼?”曹操微弱的聲音從帳內傳出。淩輕推開曹丕,緩步上前,跪在曹操榻前,柔聲道:“是我……”“淩……你不恨我了麼……”曹操偏過頭望著淩,有些含混地說道。淩低頭不語,她早已知道當日是曹操在成都城外設下埋伏,令她身中兩箭,險些丟了性命。若說對他沒有半點怨恨,那是自欺欺人。隻是……隻是此時看曹操平靜地躺著,猶如一盞耗儘油的燈,隻有那暗沉幽亮的雙眸,還略顯出一些神采,梟雄的暮年竟也是如此的寂涼……“罷了……我有一事,要托付於你……”曹操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掙紮著坐起身,伸出已經發涼的手,握住淩的手,“淩,不論你怨不怨我,此事你定要替我完成……”“何事?”淩雖有些驚詫,但仍答應道,“淩力所能及,定當做到。”“淩……”曹操忽然伏下身,在淩耳邊低聲道,“你覺得司馬懿此人如何?”淩一驚,稍回頭看了一眼司馬懿,隻見他也抬頭望著她,眸中利芒似劍,咄咄地迎上她的目光。“嗯……”淩思索了下,輕聲道,“司馬懿才識非凡,城府極深,絕非常人。”“司馬懿是個極有野心的人,他能身不動而回頭看,我又曾夢見三馬同食一槽,所以他並非人臣之相,你答應我,將來若有機會……”曹操的頭伏得更低了,聲音低啞得淩幾乎要聽不見了,“……將來若有機會,定要將他狙殺!”淩乍聽曹操說司馬懿並非人臣之相,心頭便一震,又聽他說要將司馬懿狙殺,更是驚駭不已。“你聽清了麼?”曹操見淩默不作聲,便用力抓了下她的手。淩感到,曹操的這一抓雖然已是那麼的無力,卻是如此的堅定,便回握住他的手:“我聽清了,已銘記於心,請魏王放心。”“魏王?”曹操方才說了那麼多話,此時似乎已耗儘氣力,他喘息著說道,“你還是不願喚我一聲父親麼?”淩抿了抿唇,不由低下了頭,垂著眼瞼。曹操也再沒開口,隻是用黝深的眼眸定定地望著淩。一時間屋裡鴉雀無聲,氣氛詭異非常。此時有侍衛從門外進來,行禮稟告:“魏王,宮外有一道姑執意要見您,無論如何驅趕,她就是不肯離去。”道姑?淩腦海中立時閃過一個人,莫不是靜慧道長?“讓她進來吧……”曹操已有些暈沉,淩連忙扶著他躺下。侍衛得令去了,不一會,便領著個人進來了。淩定睛看去,確是靜慧道長!淩才剛想起身迎上去,右手便被曹操緊緊地抓住了!淩大驚,曹操竟還有如此大的氣力!隻見他突然從榻上坐起來,臉上已沒有一絲倦容,兩眼放出異常明亮的光彩,聲調有些顫抖地喚道:“鶯兒……”聽到曹操的叫喚聲,淩驚詫得險些背過氣去,靜慧道長是來鶯兒,那她豈不是自己的生母?!淩頓時覺得胸口一陣發慌,呼吸困難,眼一花,她便向前倒去。“淩!”靜慧道長(此時已是來鶯兒)連忙將淩扶住,手搭上她的手腕,為她號脈,“淩,這是為何?你的病情竟如此嚴重?!”“咳,呃,我、我沒事……”淩緊抓住來鶯兒的手臂,勉強擠出幾個字,“先彆管我的病,告訴我,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暫且退下!”曹操下令道,“隻留子恒!”眾人便起身行禮,紛紛退下。“唉,淩,我苦命的孩子!當年我抱著尚在繈褓中的淩,連夜逃出丞相府,跑過一處斷崖時,卻不慎摔倒,淩便從我手中摔落懸崖……”來鶯兒緩緩走到曹操床前,長歎道,“我以為淩必定性命不保,誰料那時卻有無數星子隕落,照亮了整個夜空,淩遂在一團白光中,消逝得無影無蹤……”她低下頭望著淩,“我不明淩的生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萬念俱灰下,便束發為姑,潛心研道,斬斷塵世間的一切糾纏,永伴青燈。”淩當下便明白了,就是那場流星雨,將她帶到了二十一世紀,而十九年後,又是一陣流星雨,令她穿越時空……“鶯兒,我還有一事不明,當年你為何執意要離開我?”曹操下榻來,一把拉住來鶯兒。“因為,我好恨你!”來鶯兒厲聲道,“你這一生到底有過多少女人,恐怕你自己都想不起來了吧?”她一把甩開曹操的手,“你建的那銅雀台,台內養著多少供你尋歡作樂的婢妾和歌妓啊!”“鶯兒,我心中最愛的女子,始終是你啊!”曹操再次緊緊抓住來鶯兒。“哈,哈,哈……你說,最愛……你妻妾成群,到頭來竟說,你最愛的是我……可笑啊,可笑啊……”來鶯兒神情有些扭曲,聲調詭異,“你以為,淩真是你的女兒麼?”“你這是何意?淩她……”曹操驚詫不已,一旁的曹丕與淩也是大驚!“還記得當年我為何要離開你麼?”來鶯兒冷冷的眼橫掃過曹操,“那是因為我與你的侍衛王圖私通,而後被你發現……”“你的意思是,淩,是你與王圖的孩子?!”曹操的眼中透出怒焰,“不可能!淩的容貌、氣質、眸色都與我相似,她不可能是王圖的女兒!”來鶯兒重聲冷哼:“不可能?你忘了麼?王圖與你長相相似,他還常充當你的替身,且他是外族,眼眸也是褐色的……”她的聲調忽又變得低緩,“若不是因為他與你長相相似,我也不會和他……”淩聽著,隻覺眼前一黑,便往後倒去,曹丕連忙上前扶住她,將她小心地摟在懷裡。靠著曹丕的肩膀,淩痛苦地閉上雙眼,心裡已開始淌血,也正因為如此,她沒發覺曹丕眼中一閃而逝的異芒。淩,真的不是她的妹子,她和他並沒有血緣關係……曹丕想著,摟著淩的手臂不由得越收越緊。“我無法容忍自己的男人,有著如此多的女人,你明知道我是怎樣的女子,卻……”來鶯兒淒楚地說著,忽又冷笑道,“想你子女眾多,卻唯獨對根本不是你親身骨肉的淩,疼愛有加,真是可笑啊!”曹操臉色霎白,腳下一個踉蹌,跌在榻上。“父王!”曹丕驚呼一聲。曹操氣喘不止地說道:“把,把他們都,都叫進來……”曹洪、陳群、賈詡、司馬懿以及大夫們立時從外進來,皆跪在地上。“我平生最愛子建,但子建為人虛華而不實,又嗜酒放縱,且他如今人在臨淄,還未回到洛陽……”曹操無力地掃了眾人一眼,又將目光轉向曹丕,“隻有子桓,篤厚恭謹,思緒縝密,可繼我業……”他回頭掃了眼跪在地上的眾人,“你們要儘力輔佐子桓……”“是!”曹洪等人均磕頭領命。曹操囑咐完後,便兩眼望著屋頂,低喃道:“曹孟德啊,你也有今天……到頭了,到頭了……”他忽地抬眼搜索著,“鶯兒……”來鶯兒跪在榻前,哽咽道:“我在這……”“你,你還恨我麼?”曹操強自掙紮著坐起,抓住來鶯兒的手,用隻有他們兩人聽得到的音量問道,“淩,淩真的不是我的女兒麼?”“不,我不恨你……”來鶯兒搖搖頭,眼淚順著臉頰滑下,她真心所愛的徹頭徹尾都是眼前這個傷她最深的男人,她將唇湊近曹操耳旁,“孟德,原諒我……但,我,我真的不知道淩是誰的女兒……”當年她與王圖露水一夜後,仍留在曹操的身邊,不久便懷了淩,她確實不知淩是誰的女兒。“鶯兒……”曹操輕歎,抬手想擦去來鶯兒的淚水。可是,他的手隻伸出去一半,便一軟,眼一翻,撲通一聲向後倒去……屋內立時哭聲一片,大夫趕忙上前來診脈。但是,這位六十六歲的的梟雄已氣絕而亡。來鶯兒回頭望著淩,低聲囑咐道:“淩,速速離開洛陽,回到孔明的身邊吧……”“我們,”淩咬緊牙關,勉強說道,“我們一起走……”“不……”來鶯兒毫不避諱眾人的目光,伸手輕撫著曹操的臉龐,喃喃道,“我要和他在一起……”說著,她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瓶,往嘴裡一倒……“不!”淩趕忙上前阻止,可是已經遲了,她已將整瓶藥服下。來鶯兒伸出雙手抱住曹操,身子徐徐倒下……淩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緩緩站起身,如遊魂般走出了屋子。天終於全暗了下來,那顆永不隕落的太陽沉入蒼茫的海底,烏雲蓋頂。忽然一道發亮的閃電將暗沉的天空劈成兩半,隨即響起一聲炸雷,“轟隆”一聲巨響,驚天動地,似乎就炸開在淩的頭頂,震得屋上的瓦片簌簌發抖;呼嘯的寒風,如狂飆般越過宮牆,發出如呻吟般的號叫,碩大的雨點頃刻間便砸落下來。是否天上真的有雙眼,為何隻是冷眼看人間?“啊——!”淩任冰涼的雨水敲打在身上,忽地仰天長嘯,嘯聲中帶著不儘的無奈和哀怨……淩恨啊!她是真的恨,她恨自己為何要來到這充滿欺詐、充滿詭謀的人世間!是否歸去?是否歸去啊?但,哪裡又是她最終的歸宿呢?在走過漫長而艱險的一段路,驀然回首,卻已找不到來時路,此時淩才發現,她真的已經無家可歸了……“嗬……”淩慘然地笑了,原來她隻是一顆流星。而流星沒有自己的故事,流星隻是給彆人帶去故事。流星是短暫的,它沒有明天,它隻是那一眨眼間最孤傲、最耀眼的靈魂。沒有人會理解,理解一顆流星的命運……在她麵前的是一道不可估測的深淵,她像一塊毫無知覺的石頭,正往深淵急速墜落,在深淵的儘頭,有一隻麵目猙獰的惡鬼正向她發出死亡的慘笑……“淩!”身後忽然傳來叫喚聲,淩回頭望去,卻是司馬懿。“淩,外頭風寒雨大,你傷勢還未痊愈,不可再淋雨了。”司馬懿穩健地上前來,卻怔了下。眼前頹廢不堪的淩,美得不可思議……雨水順著淩瑩潤透白的臉滑落下來,黑如濃墨的長發散了、濕了,一縷縷地粘在她的頰邊。濕了的長袍緊貼著身體,玲瓏的曲線更顯生動,琥珀色的雙眸閃爍著如夜空寒星般的光芒,如此明亮但是又絕望的眸子。隱晦而飄忽的神態,看似嬌柔,卻隱藏著本質的冷漠,雨中的她,平添幾分不經意的豔……淩此時想起的卻是曹操死前囑咐她的話,司馬懿是個有野心的人,將來若有機會,定要將他狙殺!是啊,倘若沒有這個司馬懿,或許孔明就不會屢出祁山而勝不得,或許他就不會病死五丈原……她已什麼都不剩了,心中唯一牽掛的隻有孔明。或許來日她便化為白骨一堆,浸汙塵世。但,死前,她必須為他做些什麼……淩腦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無數念頭,心中生出一股意念,那便是殺意!司馬懿,對不住了!淩身形一晃,迅疾地拔出腰間長劍,劍身含蘊著勁氣,朝司馬懿刺去。司馬懿大驚,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淩會忽然間對他痛下殺手!他不愧是習過武的,腳步一挫,借力往後退去,險險地避開淩的劍鋒。淩的劍法已有些造詣,一擊不中,手腕一翻,再次欺身過去,長劍連展,接連刺出五劍,全是攻向司馬懿的要害。司馬懿被淩偷襲,本就措手不及,而淩使的又全是拚命的招數,長劍起處,如龍蛇疾舞,甚是淩厲!他根本來不及拔出長劍抵擋,隻得左閃右避,急急後退,一時間險像環生,隻聽“嘶”一聲,胸前的衣服已被淩的劍鋒劃破!淩霍地欺上一步,凝神運氣,振腕發劍,一道寒光,快如閃電,往司馬懿的胸膛直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