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勞通稟府上管家汀甲,就說他的子侄汀八百來訪。”汀八百微微頓首,說出與他那爽快脾氣極為不符的文雅話。那傳話的門房一走開,便有些不自在地緊了緊長衣下的袖箭。許是因為從沒見過這位叔父,畢竟隻是爹他老人家臨終前提起的一個名字。“你爹去世了,怎麼死的?”汀八百那一身牙色長衫很是醒目,兩處袖口都用黑線繡上了姓,表示家父已辭世,家母業已辭世。“是叔……叔……象糯!!”汀八百拔腿就往街對麵的茶攤跑,揪起來正捧著茶碗研究茶葉的小姑娘又飛奔了回去。指著眼前的汀甲說不出話來,也難怪了,汀甲長的和他爹一模一樣,連高矮胖瘦都一樣。“汀二叔原來與汀伯父是雙生子啊,晚輩象糯見過汀二叔。”“你和他從河邊村來?”“是,因汀伯父臨終前說起有您這麼一位故人,所以才貿然來訪。”“怎麼死的?”“嗯?啊,您說汀伯父?月前受了山匪驚嚇一病不起。”汀八百這會兒像是緩過來了,眼前的定然不會是爹,且不說是他親手封的棺。爹那個人從來沒有對生活絕望過,哪怕臨終纏綿病榻的時候。但眼前這個人像是從來不對生活抱有什麼希望,他眼中隻有無動於衷的麻木。“叔父。”“雖說是那種偏鄉野村,你卻禮儀不錯。”“叔父誇獎,小侄此番隻是前來報喪,說罷便走。”“何日下葬?”“因家中已無人可托付,小侄出門前已過爹的頭七。”“那還要回去嗎?”“自然還是要回去的,家中尚且有宅院需要看顧。”汀甲擠出一絲略顯生硬的薄笑,又向後退了兩步,正好站在寫著‘眠覺處’三個字的門匾下。“方才你來的消息巿家老先生也聽到了,即是我的家侄,進門去問個禮吧。”“是,還請叔父引見。”赫石色的背影向門內飄去,汀八百跟著邁過了門檻,卻見那片盈盈水色沒有跟上來。“象糯?走吧。”“嗯。”穿直袖長裙的姑娘收回視線,腳下的落蝶圓頭履一步一展翅,鬆花綠的底色繡寄生蔓暗紋,鑲白的裙鋸波浪一般翻湧起來。側腰的蹀躞短帶行走間與劍鞘相撞,方才她看的是這戶人家的名牌燈籠,巿姓,官拜輕舟郡將仕郎。雖說這官職不過是將軍幕僚,從九品下的文散官,但如今鎮守輕舟郡的是懷客將軍——嗣王涼亦。“小心!!”迎門牆後的驚呼聲在象糯一劍斬斷那破空的‘暗器’時戛然而止,她的劍輕薄似一片柳葉,緩緩歸入劍鞘。石麵上鮮活如水中真品的荷花白白被一片木箭煞了風景,箭入其中寸許,足見掌弓之人威力。 “沒傷到吧?!”這一下給將仕郎嚇得不輕,長須之下麵色蒼白,若非仆人攙扶台階都下不來。“巿所思向二位賠罪,這位可就是剛才所說的汀叔的家侄?還望汀兄海涵。”“少公子言重了,在下自也是有武藝在身,一支木箭不足為怪,隻是不似象糯那般反應機敏。”到底是有些嚇人的,那箭尖兒剛才可是奔著他的一隻眼睛來的,手心裡這會兒還全是冷汗。“看看,都讓你把這長弓短箭拿到校場上去,非要等傷了人才知後悔!”將仕郎急走過來斥責巿所思,又上下打量汀甲的侄子,確認沒有丁點兒傷痕,這才看向那個笑盈盈的小姑娘。“好身手,真真的好身手,一把劍耍的可力劈山嶽,你方才使的是哪家劍術呀?”“您誇獎,我這劍術哪家的也不是,無門無派,都是我自己瞎比劃著玩兒的。”“這等身手可說不上是比劃著玩兒的,你剛才可是救了這小子一命,要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就得親自把他扭送官府去。”一眾人的視線又都集中到巿所思身上,他頗有些羞愧地把長弓藏於身後,但弓身高大又豈能藏得住的。“少公子用的可是疾風弓?”象糯問道,“我聽說怒威山一帶盛產長弓,尤其是弓匠怒氏的長弓做的最好。”“是不是的我也不清楚,”巿所思又把長弓拿到身前,“這還是前兩日將軍給我的,說是借我玩兒兩天。”將仕郎把弓從少公子手中拿走,掂量了兩三下轉交給那頗讓人順眼的小姑娘,並問她。“你對弓箭也有了解?”“要讓您笑話了,我也就隻知道怒威山弓匠怒氏的長弓。”“我卻連那弓匠怒氏的名號都不知道,你且說來,讓我們幾個也長長見識。”“是幾句口訣。形似金剛怒吼,弦似驕陽之光。漆有流雲,箭有飛霜。畫青螺,刻海盤車,當為疾風奪霸王。”“好一個當為疾風奪霸王!!哈哈哈……”將仕郎笑的胡子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長弓還回來,巿所思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這幾日思慮過重,一直都渾渾噩噩,今天卻被外人一語驚醒。“虣(bao)州!!父親,孩兒當與將軍同去虣(bao)州。”虣州,嗣王涼亦的故鄉,皇長兄領征王藩地。然而細說起來,輕舟郡也不過是其中一隅。笑意還未完全從將仕郎的臉上褪去,他在聽聞的那一刻略顯惆悵,但又很快堅定地望向自己的獨子。“汀甲,為少公子備馬,嗣王的車隊才離郡不過半個時辰,還能追的上。”巿所思把手裡的長弓看了又看,這才轉向汀甲的侄子說道。“今有性命攸關的事非要離家不可,你二人一定不要急著離去,千萬等我回來設宴賠罪。”“將仕郎,請多備兩匹馬吧,既是性命攸關的事,我二人同去必然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汀兄好意我心領神會,隻是此去虣州不似尋常小事,我說不定也無法全身而退……”“那我二人更要去了,”汀八百直接強勢表態,“萬不得已時,憑我的武藝,象糯的謀略,一定保少公子毫發無損。”將仕郎雖然覺得這八百小子不過是在托大,但一想到領征王府不免覺得膽顫心寒。涼亦是嗣王不假,是當今天子親封不錯,但領征王製下承認的嗣王卻隻有親王次子涼奪。論武功謀略涼亦及不上涼奪半分,但他是天子牽製領征王的一枚棋子,死不得,也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