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教習要出門嗎?”奉守子規苑正門的千鳥衛問。“是蕭千衛呀,我與嗣王和山鬼兄正要去名貫樓轉轉,來的路上聽人說那裡與從前大不相同了呢。”“不同嗎?倒是又新加蓋了一層,換了換管事人,彆的屬下就不懂了,許是去那裡聽詩寫畫的人又多了吧。”“名貫樓嘛,年年有榮登金榜的人題名留字,那鬱鬱不得誌的人要去沾沾喜氣也未嘗不是一種泄憤。”“象教習的見解還是如此獨樹一幟。您幾位是乘轎還是叫驢車?屬下幫您去吩咐。”“不耽擾蕭千衛了,我們幾個正要練練腿腳,就這麼走著去,我也離開多時,正好四處看看。”蕭千衛鬆開左手的挎刀,還未行禮,剛才說話的人已經走出幾步遠,他這麼一低頭卻想起一件事。“壞了!!”“怎麼了!?”與他一同值守的另一位千鳥衛連忙做出戒備狀。“嗐!郡主的叮囑我給忘了!!”蕭千衛扶額懊惱。“郡主說了什……名貫樓!!象教習剛才說他們要去名貫樓!!”“可不就是這樣說的,一會兒郡主要是來我可就死定了啊!!”“呃……名貫樓如今的管事人是司開府?”“正是。”“嗯,你死定了。”他們二人現在說起的正是朝中從一品的文散官司詭史司開府,人如其名,這天益城沒有比他更怪的人了。首先一個是白。長的白淨是好事,但白的像鬼就不那麼討喜了,更彆說他大概率比鬼還要白,雖然沒活人見過鬼。再一個是怪。彆人養寵物是養啥?貓兒呀,狗兒呀,再不濟養個戲班子捧捧優伶什麼的。這位司開府養什麼呢?蠍子、水蛇、蜘蛛、大青蛙,還有人在他府上見過野狼,家養馴化過的也就罷了,他那是現從野外捉回來的成年狼。他那又是個閒差,三五不時上朝露個麵,能把體弱多病的嚇個半死,天子乾脆放了他長假,讓他安心在家養寵物。每年花朝節青年男女互表心意,他住的那條街都是最安靜的,成對兒的驢車都不打那兒過。但象教習不一樣啊,彆的姑娘佩劍就是為了好看,她是真時時準備好了跟彆人打上一架。彆的姑娘要穿雨後天青、俏粉月白,要有茉莉黃、梧枝綠,逢節日盛宴的百花色都穿不完。可她就穿一身鬆花綠,繡著不同花樣的暗紋,襯著海中浪花一般的鑲白裙鋸,雷打不動地係著蹀躞帶。花嬌客這種略顯浮誇的詞都配不上她,旁人叫她象教習她答應,稱呼她象長言她也答應。他們有時候稱呼的亂了,有直呼其名的,有喊著象大家的,也有叫著象女子、象學山的,她都一一答應。從來她是不與人生氣的,也不向認識的人說起家鄉的事,連山語郡主也僅知道她是裡州人氏,幼年住在海邊。 是在順正七十二年親王府的那場融雪宴上吧,象教習忽然決心一個人出門遠遊,還跟舍不得她的山語郡主大吵了一架。那時節……向親王府下聘的司開府至今還是像個謎一樣,他隻說是在融雪宴上對象教習一見鐘情。不過他上門的晚了一些,象教習頭一天早上就離開了,這一錯過就是不知歸期的幾百個日夜。“你家東主是誰?!”象糯怒氣衝衝地一把攥死了名貫樓夥計的胳膊,力氣大的在人家身上掐出一道青印子來。“你……你放手……放……”夥計掙脫不開,歪著身子朝裡邊求救,“哎喲!快來人呐!這有個毛爪的主兒。”“這位花嬌客恕罪,夥計們有什麼衝撞的,小的先向您賠罪。”這會兒出來的多半是受東主委托打理店麵的管事人。“象……”禺山鬼剛想嘻嘻哈哈打個圓場,一瞧象糯那怒火中燒的模樣,就像被人搶了東西似的,愣是沒敢再吭聲。倒是涼亦趕緊接茬兒問那位管事人,“你家東主是誰?快去請他(她)出來,我這位朋友有事請教。”“我家先生今日不曾來過樓裡,幾位貴客既然想見不如先上樓歇歇腳,我自讓人去通稟我家先生。”“告訴他,”象糯咬牙切齒地瞧著名貫樓,“守禮親王府郡主教習象糯有請。”又鬆開緊攥著夥計胳膊的手掌,收回握住拳頭又攤開,裡麵躺了一顆金瓜子。“對不住了,這錢拿去請醫方,有什麼問題可以去子規苑找我。”管事兒的點頭,那夥計才眉開眼笑地接住金瓜子兒。“謝您高看,小的這身子骨一貼藥就好,保管不會去麻煩您。”象糯衝夥計一臉歉意地笑了笑,轉頭對上禺山鬼和涼亦不明所以的目光,雙手攤開甚是無奈地進了名貫樓。一進門照舊是畫著八大山的曲扇屏風,今年的新茶滿室飄香,觀台上的條桌放好了筆墨紙硯,但不見有人登台。打邊爐、品茶、圍棋;投壺、賽詩、猜字謎。雖是日日月月有新人舊客,但這樓裡的玩意兒卻沒怎麼變。再朝上走卻是不讓進了,那一處是名貫樓新加的第五層,有鬆花色的紡紗在那花窗後無聲飄動。四樓有人撫琴,琴音酣暢淋漓,時有人喝彩並向撫琴的人腳下擲花,禺山鬼也聽的搖頭晃腦,他們便在四樓坐了下來。司詭史正在家中喂他的水蛇,那頭野狼到底被他磨沒了性子,搖頭擺尾地跟在他身後。“先生,名貫樓來了個夥計,說是有人到樓裡鬨事兒,指名道姓地要見您。”“讓成為打發了就是,我要是人人都叫的動,也就不請他代我打理名貫樓了。”“對了先生,她說她是守禮親王府郡主教習象糯,您要不還是……”索卓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個喂水蛇的男人早不見了蹤影,隻留下那頭野狼半伏著身子盯著他。就算是大白天的,仗著有輕功在城中狂奔也差點兒驚動暗城司,好在有輕衣衛認出來了,是司開府也就不稀奇了。和他記憶裡一樣,她坐在那個異邦大塊頭朋友身邊,嘴邊帶著微笑,視線正逐步跳躍上來。台階,夏靴,長衫,模樣,眨兩下眼,睫毛進了眼睛,揉搓眼睛,低下頭,視線轉移……他走過去,努力平緩著心跳,他要在那個嚎啕大哭的郡主之前認識她,再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