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沒地方給它再找個鯨魚骨去,況且連它是雌是雄都不知道。”“與我所查閱的資料有那麼一點點偏差。”年年歲歲都能聽到這聲音,司詭史為此也是做了不少功課。“《亂世記》記載‘有妖入人間忘前塵,其侶尋骨。海魚吟唱,憑生潮海,常情不改,始返妖界。後有傳說,海魚骨吟唱,見無色潮海,可還前塵往事。’。”“……所以是有一個笨蛋妖精忘記了自己是個妖精,它有一位癡情愛人來人間找它,幫它恢複了記憶,倆妖又一塊兒回妖界去了?”司詭史笑著連連點頭,如此行事作風是他的象長言沒錯了,恐怕夜間做夢他都要笑醒過來了。不過象糯又仔細想了想,引她出無儘海的主要是這沒完沒了的吟唱,那就說明這鯨魚骨怕不是與她的某一片碎靈有關。司開府穿過無儘海之前就能聽到吟唱的聲音,那麼早一世或者更早一世的他便是與鯨魚骨有關的另一方。即與定數有關,又是曾穿過無儘海回到過去來的來世人,這在無儘海的古事崖上可從未有過記載。這麼個大寶貝讓她撿到了,她果然是幽使中最特彆的,要不然也不能聽著鯨魚骨鬨騰,硬撐了兩百多年才出海。“欸?這樣沒問題嗎?”司詭史驚呼,他手中的鯨魚骨正如灰塵般消散。“嗯,應該是沒有。”象糯沒有多言,隻是望著那些灰塵隨風遠去。不遠處,一頂罩雲紗錦的軟轎正疾馳過街道直奔名貫樓而來,虧得那侍女身形高大,要不然早被落下了。還沒等侍女去掀開轎子前頭的擋風簾,一雙貓耳樣式的粉嫩翹頭履就跳了出來。環佩叮當的暹羅玉壓不住惹眼的緗色飛鳥裙,天青色的披帛被一隻金絲掐月環銜在左肩處。鬆花綠的發帶被烏黑的長發半遮半掩,紫伏夏點水晶翅的圓花彆在小小的貓耳髻之中,貓耳髻外則是一對半月扣。“急什麼?”樓上有人笑吟吟地問。涼翡大笑著跳起來衝樓上揮手,把鋪了織毯的緩步階踩的‘咚咚’響。“象姐姐!”一陣香風撲入懷中,“壞家夥似的象姐姐,一離開天益城連封信都不寫!”“我總歸是在路上,又能去哪兒?”象糯溫柔地反問。“那也該偶爾報個平安回來,我還讓他們去八大山找你來著,那群家夥什麼都沒找到。”“你這樣隨意使喚千鳥衛,豈不是耽誤了他們的正事,當心挨罵呀。”“我素日裡也沒少挨說,也不差這一件。”涼翡把腦袋埋在象糯脖頸裡不肯出來,她早就看見在旁邊晃悠的司開府,偏偏就是不跟他打招呼。象糯把她的小腦袋扶起來,拉著她下樓梯去見嗣王涼亦和大塊頭禺山鬼。“既然你也來了,便介紹給你認識一下。這位是海牙島氏禺山鬼兄,這位是輕舟郡氏涼亦。” “嗣王堂叔。”涼翡雖然直接以家稱相呼,卻也不過是因為有象姐姐這一層關係。倆人垂眉頷首,誰也不瞧著誰,拘謹生分的倒不像是有堂親的人。“你從海牙島來?那兒離我朝可不隻是三兩月的路程。”涼翡這個小人精,一上來就探人的底細。“那又如何?”禺山鬼一臉憨笑地反問,“我方才在路上還瞧見有鳳黯人呢,他們不比我離家遠?”“哼,鳳黯人有養鴰人,那些囉嗦鳥去哪兒他們就去哪兒,你就算是在沼澤海山瞧見他們也不稀奇。”“哎!那見到海牙島的人也不稀奇了,如今六海無戰事,八山無紛爭,我海牙島的人自然也樂意到處走走看看。”“竟然不是個笨嘴拙舌的,算了。”涼翡姑且先放過他,“象姐姐,我們回家去吧,這裡也沒什麼好玩兒的。”“這裡……有司開府在,怎麼會無趣呢。”象糯臨時拉了司詭史來墊背,守禮親王府最近是去不得了。涼亦適時地開口說道,“象糯姑娘,我和禺山鬼兄還得去成衣鋪看幾件合身的衣服,不如就此分彆吧。”“象姐姐……”涼翡試圖以撒嬌了事,但卻忘了她們分彆有三年之久,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山語,”象糯喚她的封號,“守禮親王我自然是要去見的,夫人我也要去問安,但不是現在。”涼翡也不是小孩子了,她明白是怎麼回事,及不情願地行了個拜彆禮,“那好吧,我今天就先回去了。”轉身走了一步卻又返回象糯身邊,趴到她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陣,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麼,但象糯看起來很吃驚。之後離開名貫樓去成衣鋪再返回子規苑,司詭史自始至終一直跟著他們,禺山鬼和涼亦隻當他是象糯在天益城的朋友。許是司詭史不知道什麼時候吩咐過的,晚間名貫樓送來了餐食,做的自然比子規苑的雜役做的精致。至酉時末,子規苑也沒能安靜下來,許是難得有如此多天南海北的人相聚在一起,世家公子們都有說不完的話。在落月坡上,那一輪滿月又大又亮,映襯得地上的燭火都似螢蟲尾部的小小微光。禺山鬼倒是一位沒啥顧慮的人,和那些世家男公子女公子都能說到一塊兒去,反倒隻有幾位親王和藩王家的遠遠地和眾人分隔開。十六位親王和藩王子嗣中有爵位的隻有涼亦和涼謃(xing),一位是嗣王,一位是直言郡公。大概是想顯得沒有那麼不合群,這倆人反倒是坐在了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象糯走到落月坡高處去,待在能觀察到所有人的地方,自己安靜了一會兒才忽然意識到有個人一直跟著她來著。“司開府?”她頭也不回地問。他答應著走到她身邊,“象長言。”“我回來不是為了山語。”“我知道。”“幽使出海也不是為了某一個人。”“我明白。”象糯轉過頭去,迎麵撞上了司開府的眼睛,那眼神裡清澈見底,堅定不移地表達著對她的思念。她也終於第一次有了想要逃離的念頭,怪不得在她出海前古事崖告訴她,定數並不是幽使們此去人間最大的劫難。真正讓無數幽使割舍不下的是人,是一路上相遇的男女老幼,是短暫一生中把最珍貴的情感給予我們的人。如果以過去的回憶來說,司詭史曾在象糯身邊待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久到他從其他亡魂身上感受到了朝代的更迭。他的怨氣一遍又一遍地浸染著他身上那件血衣,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迫重現著他的死亡。他的象長言一次又一次地衝去那場回憶裡救他,每每那時他總能聽到來自人間名貫樓那塊鯨魚骨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