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見人說人話 見鬼說鬼話(1 / 1)

入營牆。隨處可見的是乾柴草垛和雲朵色營包,行道兩旁架有火盆,離丈許有械立,其豎孔中有長短槍、直棍、矛、叉、斧等。耀眼奪目的赤鞍裝在馬背上,烏纓結垂在戰馬胸前,無人牽引,它們自顧自地穿過營地去了不知什麼地方。一聲聲歡呼聲震耳欲聾,天子領著嗣王進了一處演武場,場上塵土飛揚,是兩隊精甲士正在拔河。舉著一隻木哨的正是象糯先前提起的右校尉邊早,她從前就與禮親王不對付,如今更是懶得見他。天子與嗣王在人群外乾站了一會兒,其中一方贏了,輸的那一方要背著贏的那一方跑十圈兒。“你來說說看,”離開投石場後天子終於開口問話,“領征王的少子涼奪來不來的天益城?”“他必然不如臣出眾,六藝大考未必榜上有名。”“他從前不是很出色嗎?是和你一起名動天下的小子。”“……”“這底下的人都在傳是不是?”“市井傳聞常有誇大不實之處。”“有人信不就行了,這不就是市井傳聞的可利用之處。”“謠言止於智者。”“這句話沒說完。應是謠言止於智者,興於愚者,起於謀者。”“……人謀未必可敵天算。”天子開懷大笑,中氣十足,一點兒也沒有久病纏身的樣子。“不過涼亦小子,我打算成全他們。”“臣……不明白?”“扣押質子呀,所有人不都是這樣想的?那就成全他們,瞧見這片校場沒有?你們得在這裡住上一陣子啦。”涼亦整個人都呆住了,不明白天子為什麼要成全如此猜想?難道真的不怕天下異動,劍指東宮?!天子悄然離開,涼亦再回過神來,原地隻留下他一個人,他略微覺得有些涼,這才發覺天邊已無山陽蹤跡。“吖!小王下,”季滅跳過散落的柴草,“您一個人怎麼跑這兒來了?下官帶您去主帳,大家夥兒都到了就差您啦。”“沒什麼,勞煩左校尉帶一下去主帳的路。”“那是自然,您跟我來吧。”一前一後的腳步聲回**在青石板的行道上,跟著他們走一會兒卻拐去另一條小路。鑽過幾道月洞門,水車的聲音逐漸放大,空氣中的濕度也一下子增加了許多。一件黛綠色的外袍正搭在竹竿上晾曬,橘紅色的殘陽還流連在屋簷的驚鳥鈴上。“那水可以借我半瓢解解渴嗎?”身後的短牆出來一位老人家,一頭白發晶瑩如雪。“天與地的活水,這能有什麼不可以的。”象糯笑著與對方搭話,汀八百抓了水瓢接了水遞過去。老人家喝完水也不急著走,腳步蹣跚地扶著石疊坐下來,“亓統領把世家公子們都送走了。”“這麼說我錯過了回城的車,”象糯有些無語,“就沒人來告訴我一聲嗎?” “不過皇親國戚們的子嗣都還在,”老人家慢吞吞地說道,“若是留他(她)們常住在這裡,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聽到這話於池裡的水繞過象糯的手流到一邊兒去了,她正在洗一塊石頭,一塊兒豬肝色有流水紋的石頭。她把那塊石頭留在水中,蹚過於池岸邊那些東倒西歪的石疊,指尖上的水在那些石麵上留下斑駁的水印。“啊哈!怪不得你看起來有點兒像領征王風燭殘年版,你是天子?有些奇怪。”“哪裡奇怪?”天子撐住石疊站起來,好讓打量他的人看的更仔細一些。“領征王怎麼比你年輕那麼多?你這白發蒼蒼的倒像是他的父輩。”“哈哈哈!領征王確實是年齡最小,我父親七十高壽才有的他,他也的確是由我帶大的。”天子的笑聲虛軟無力,與白日那底氣十足的聲音大不相同,他一邊笑著一邊又在石疊上坐下來。他眼前沒有外人了,他也不怕被人知道真相了,他實在已經風燭殘年,撐不下去了。“咳咳——你覺得大釔……咳!大釔是該改年號好?還是該改國號好?”“一直低頭耕種的農人並不在乎這兩者的區彆,對他們來說隻要沒有苛捐雜稅,沒有流亡兵禍就是大幸之事。”“很難保證你所說的這兩種事都不會發生,尤其是皇權移位這種動**時刻,必定會有死傷。”“您不信任那些榮封的藩王?”“不,最讓人難以相信的反倒是與我有血緣關係的那些,我太了解他(她)們了。”“所以把王子親孫們留下來,您是已經有什麼計策了?”“萬全之策嗎?並沒有,接掌皇權的人得靠自己的努力坐上那個位置。”“這可不容易。”“容易的事自然有愚鈍的人去做,睿智的人要走在刀山火海之下。”象糯所有所思地看向汀八百,她倒也不是真的在看汀八百,隻是在思考天子這番談話的用意。但她並沒有接觸過多少帝王,這小老頭實際上還是她認識的第一個人間帝王,他(她)們都……善!於!心!計!嗯,幻生是這麼說的,那是她從前在無儘海的朋友,後來聽說他放棄做幽使投胎做人去了。“我老人家再請教你一個問題,你覺得這場紛爭還有避免的可能嗎?”“事無絕對。”“你叫象糯?”“嗯??是,下方是叫象糯。”“你有兩位朋友身在不同的陣營中,天下孝白這兩個陣營一定都會有動作,那個時候你幫誰?”“幫第三個陣營。”“第三個?”“民。”“芸芸眾生相,塵世一蜉蝣啊!”天子顫顫巍巍一抱拳,“小長言,我老人家受教了。”“……您客氣。”天子興致勃勃的蹚過池水,抱起那塊被洗去泥沙的豬肝石,石頭並不大,也就一掌見寬。他寶貝似地拿著,全然不顧被於池打濕了鞋襪,叢叢白發雲煙般穿過回廊牆上的花窗。“您回來了。”回廊的儘頭有人在等著。天子把豬肝石給那人看,“瞧,一個寶貝。”“您的鞋襪濕了。”庭前衛伸手要把石頭接過去。“不,”天子拒絕,“我自個兒拿著,等釘棺那日拿這東西給我當枕頭。”“您又說這種話。”庭前衛也老了,一雙手像是將死老樹的枯枝。“哈哈哈,少莫,不要害怕生老病死,肉體的腐敗不代表靈魂的消亡。”“下方曾經相識的那些人都已經記不清他(她)們的模樣了,等下方也離開,就再也沒人記得他(她)們了。”“你怕被人遺忘?”“您不怕嗎?”“不怕,少莫,昔日的記憶是離開的人自己擁有的美好,活著的人有屬於他(她)們的美好。”“您說的話下方又不懂了。”“哈哈哈,你會懂的,等時間一到自然就懂了。”兩個搖晃的身影漸漸融入黑暗,升起的明月爬過花窗,把於池的水照的像一眼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