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去注意手機,要不是上班需要,他甚至想扔掉它,一個人躲在無人的角落,慢慢地腐爛,直到世間他的最後一絲氣息也消散。天氣冷了,生意大不如前,趙主管每天急得上火,公司裡的人每天晚上要出門發傳單。這對大家來說,是難得的休閒,等跟大部隊走散了,阿軒就拉著林楊白去買關東煮。他們從地下街穿過,步行街的十字路口最熱鬨,阿軒指著馬路對麵,“看那個店,就是羅敏家的。”羅敏?這個名字也好久沒有聽到了,林楊白的心激起一點隱秘的激動,朝車水馬龍的對麵看去。他看見陽瑜從車上下來,一個男人繞到她跟前,她似乎不情不願,對方捏了捏她的臉,拉著她朝前走。林楊白定定地看著,仿佛杵在人群中的鬼,被抽乾了精神氣,太陽一曬,或許就能將他融化。心口火燒一般抽痛起來,他像是被人狠狠一拳搗在肚子上,呼吸換氣的瞬間都痛得要命,他深深彎下腰,眼淚砸在地上,開出一朵水花。他的臉,白得仿佛刷了一層粉,阿軒嚇了一跳,“你怎麼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來,“沒事,胃痛。”阿軒神色擔憂,“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天天睡不著,吃不下飯,還胃痛。年紀輕輕,什麼都沒有享受過,身體倒先垮了。”林楊白扯了扯嘴角,“晚上吵到你了。”“那倒沒有,就是你這樣真的不行。”阿軒又朝那邊看了一眼,見林楊白沒有注意,突然說,“陽主任這個月二十六就要舉行婚禮了,你知道的吧。”腦子裡麵不知怎麼回事儘是嗡嗡的聲音,頭痛的要炸掉,林楊白按住太陽穴,平淡道:“我知道。”“你知道就好,咱們回去吧。”阿軒拍拍林楊白的肩膀,一切儘在不言中。手機已經熄滅了好幾次,每次熄滅,林楊白就按一下開機鍵,等它再次黑屏,就再按一下。他坐在漆黑的樓梯口,盯著那個小小太陽的標誌,腳底下是一堆煙頭。空曠的樓梯間,一點聲響都沒有,安全門‘嘎吱’一聲從裡麵推開,“阿林,上鐘了。”林楊白將煙頭在地板上摁滅,指尖在‘拉黑’兩個字上輕輕一點。他站起來,走了回去。今年的冬天來的更早更猛烈一點,一天前還能穿短袖的樣子,一場小雨過去,仿佛將所有的溫暖洗刷乾淨,天氣驟然冷下來,太陽變得溫柔不少。風中的綠葉紮眼,寒風凜冽,戶外的人不願意站在樹底下。大家已經對天氣的變臉習以為常。陽瑜還沒睡醒,肖邦的電話就進來了,“還沒起來呢?不是說試婚紗嗎?你那幾個朋友的伴娘服怎麼辦啊,等她們來了再試?”安排了四個伴娘,羅敏一個,還有一個堂妹,另外兩個是大學舍友,得再有幾天才能過來。她這些天就沒歇過,總有各種事情需要親力親為。 婚紗店在環城公路的外圍,之前在那裡定好了婚紗跟化妝師,之前看過幾套,一直沒有定下來。人家建議婚禮前再去試試,萬一身材上有什麼變化,可以及時調整。原來已經這麼快了,馬上就真的要舉行婚禮了,陽瑜一陣恍惚。換好婚紗,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提著笨重的裙擺走出來。她站在鏡子前,鏡子裡麵那個人通身雪白,纖塵不染,燈光太亮,她將手搭成傘,遮在眼睛上。“哇,這條裙子太適合你了,好漂亮。”店員一邊幫忙整理裙擺,一邊讚歎,“老公看見肯定也會很驚豔。”肖邦在門外接電話,他比她還忙,手機不離手。為了搭配效果,他特意穿了燕尾服,高挑挺拔,精神奕奕,走路生風,看她穿得這麼漂亮,笑了,“果然人靠衣裝啊,好看。”陽瑜想翻白眼,“你會說話嗎?”“這不是誇你呢,就定這一套了?”“還有幾套呢,都試一下才能知道哪一套最合適吧。”店員指著櫥窗裡更漂亮複古的一套裙子,示意給陽瑜看。“那你要快一點,那邊催呢,而且還要安排一下彩排的日期,今天事情挺多。”話沒說完,電話又來了,肖邦快步走了出去。陽瑜又換了幾套,最後還是敲定了第一套,肖邦道:“你看你也不嫌折騰,早知道就不浪費這功夫了。”“你要是急的話你就先走吧,等確定了我再通知你。”肖邦確實很急,雖然今天周六,但是他前兩天有個手術排在了今天,本來說挪一下,把時間空出來,但是後麵安排也很急,找來找去還是今天最合適。他正愁要怎麼跟陽瑜解釋才能脫身,陽瑜主動叫他走,正中下懷,在陽瑜臉上親了一下。“謝謝老婆,就知道你最好了。那我先走了,辛苦辛苦。”車子裡安靜下來,關門時的一陣風打在身上,令人精神一震,陽瑜懨懨地靠在副駕駛,摸出手機回複了婚慶公司的電話。其他的消息不要緊,就不想再看,她盯著屏幕,指頭遲疑著,還是點進了某個人的對話框。上一次的聊天時間顯示是十天前,原來他們已經這麼久沒說話了。那麼嬌氣的人,她還記得那天晚上,他的眼淚滴在她身上,滾燙灼人。如一潭死水似的眼神跟慘白的麵色,負罪感悄無聲息漫上心頭,刺痛遲鈍的神經,遲來的愧疚磨人。她手指頭動了動,忍不住給他發消息。結果得到一個感歎號,陽瑜定神,盯著手機,複雜的情緒難解難分。對於林楊白,她終究是心虛的,或許他正在努力忘記,以求獲得新生,她不該再自私地去招惹他。這樣也好。上班的時間在晚上,一覺睡起來,神經遲鈍不少。林楊白套上外衣,拉開門走出來,天黑得早,快過年了,一樓的大門口掛上了紅通通的燈籠,小巷兩頭幽靜黑暗,這一點紅倔強地照亮一方。南方陰濕的冷仿佛鑽進骨子裡,街上的人縮頭抱臂,林楊白無知無覺,似乎不知道冷。電梯門打開,公司一直是熱鬨的,林楊白麻木的感知恢複了一點。重複的上班,開會,喝酒,他的生活隻剩下這幾件事情。有時候會失眠,也不著急,失眠的時候就看筆記上的曲譜,沒有想創作的欲望,但手似乎有自己的意識,說不出來的情緒通過筆尖落在紙上。房間裡最多的就是筆記本,雪白的宣紙亂糟糟地扔在地上,寫滿了東西。房間裡冷得像地窖,林楊白也不介意,應該說,是沒注意到。下班之後倒頭就睡,從來沒有這麼累過,感覺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閉上眼睛可以一輩子不睜開似的。他以前上班挺積極,是一種保守的積極,不遲到不早退,但也不喜歡加班。這段時間日子太空了,好像什麼也填不滿的那種空洞,所以林楊白嘗試著加班,漸漸地,就愛上了忙碌的感覺。喝了酒之後,醉醺醺的感覺很好,腦子麻痹,什麼也不用思考,什麼人也不去想。他喜歡這種感覺。趙主管樂見其成,林楊白這些天的業績坐火箭似的,一騎絕塵。真應了陽瑜那句話,是個貨真價實的勞模了。想到她,耳邊好像聽到了她的名字,他遲鈍地扭頭,“嗯?”阿軒蹲在他跟前,“我說你再這樣,我就打電話給陽瑜,叫她評評理,看你對不對。”林楊白眼裡的光亮暗淡下去,悶不做聲。阿軒無語地攤手,“我可不是因為你業績比我好,我才說你,問題是你看看你自己,每天上班十五個小時,你還是人嗎?用得著這麼拚命?”林楊白眨了眨眼睛,撐起身子靠著坐,“反正睡不著,不如上班。”阿軒突然不知該說什麼,意有所指看了林楊白一眼,“以前我一直覺得你冷淡,那麼多客人一擲千金,沒見你跟人家出去過。沒想到你熱起來挺可怕的。”“可怕嗎?”“可不嗎?把自己往死裡折騰,你自己不害怕嗎?阿林,你乾這行時間不短了吧,身邊那麼多人來來去去,你還看不清楚嗎?聲色場所,各取所需。”林楊白跟陽瑜的事情阿軒不清楚,但他能猜到。他以為這種事情不用勸的,自然而然就會自己想明白,但沒想到,他認為所有人中最冷靜的林楊白,才是最容易失控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