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了?”紀盈問。差點跌坐到地上的姚齡定了腳步,強裝鎮定說:“妾身隻是……隻是聽說陳將軍驍勇之名……故而有些害怕罷了。”哪是驍勇,就是從前有些不乾淨的狠毒風聲。“那你如何認得他?”“去鳶城中,曾見將軍率兵而歸。”姚齡應道。陳懷見姚齡是來找紀盈的,便讓她們進了屋聊,自個兒在籬笆外想著這山上銅礦的事要如何辦。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他眼前倏忽閃過一個黑影,正要邁步去查看時,身後木門“吱呀”一聲。姚齡朝著紀盈行了禮,臨走時又多看了陳懷一眼,神色仍舊不好,退了出去。“說什麼了?”陳懷問。“她本是為了賦稅的事來找我的。按戶籍,她是有幾畝地的,但她的地是旁人替她耕種,今年收成不好,她想拖延幾日,用銀錢去街上換了糧,再來交。”紀盈說著,又歎了口氣:“方才我問她那孩子的事了,她矢口否認這孩子和她的亡夫的墓碑與我哥有關。我都一再說,紀家不會多疑看低他們,她仍舊不肯承認。”“你這樣一句話,無足輕重,她也是大炎貴族出身,想來這種窮苦外室找上門的戲碼也沒少看,自然多有疑慮。”陳懷這樣想道。但那女子方才見到他時實在有些古怪……“也是。”入夜深更,這周遭也不剩一絲聲音了。紀盈趴在陳懷身上,他苦笑說:“壓著我怎麼睡啊?”“那你不要睡了,”她嘟囔著,“你說他們這些銅,能送到哪兒去啊?”“這銅是最不愁賣的,往哪兒都能送。隻是在鳶城腳底下,他們就能把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也實在奇怪。往後我們還是多注意著這村子裡的人,免得讓他們起了疑心。”還不知道這筆買賣做了多少年。紀盈點了點頭,她交代了姚齡彆把他們的身份說出去,解釋他們來此是為了查手底下的人有沒有在收賦稅時貪汙。紀盈也問起姚齡,這山裡有沒有人砍樹出去賣,本意是試探,姚齡卻說她是外來客,從來不去山裡,每日隻教人讀書,省得惹了這村子裡的人心煩。她玩著陳懷的頭發,嚶嚶嗚嗚地不肯從他身上下去。“彆鬨了。”陳懷看她狡黠一笑就暗道不好。“將軍今日,格外威武,”她咬著唇笑。“你這是怎麼了?”陳懷看著她手臂上和小腿上一些紅腫的地方問道。“這兒有些虱子跳蚤,住了幾日,長了些痘瘡。”她看了看,還有個長在了腳心裡,白日走路時都隱隱作痛,現下被磨破了口子。他忽而在床下翻找著,後轉身取來針線和藥。一個個挑破了她腳上的泡,他給抹了藥,抬頭見她倚在窗下,月光模模糊糊從窗紙透進來。 藥瓶被放在床邊沒來得及歸位,他便擁上去將她困於身下。“有時也覺得長姐說得沒錯,回京城是享福些。”他撫著她的發絲。“陳懷,嫁與你,來到這兒,我從未後悔過,”她微微抬起身,雙眼澄清深情,淺淺吻著他。至夜深露重,陳懷穿好衣衫才走到門外欲要燒水,井水寒涼,不好上身。正點燃了火石,那火一息而滅,陳懷陡然握緊火石,又看到了那一閃而過的身影。隻是這回他盯到了去向,當即拔出掛在門上的刀就追了出去。躺在榻上的紀盈是被窗外忽然而過的一陣敲擊聲驚醒的。不見陳懷身影,她趕緊起身出門去看,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和遠處模糊的身影,她趕忙跟上。陳懷跟著那身影到了村中,翻過幾條巷道後,陳懷在一處屋頂上扯住了麵前人的袖子。那人反推了他一把,取出腰間匕首朝他攻了過去,見他閃躲就落身到庭院中。陳懷也跟著下去,卻不想正拔刀時,一個女子輕輕叫了一聲。他這一回神,麵前被灑了迷煙石,那人又要逃,陳懷想追,就聽到身後“撲通”一聲。“將軍為何要對我趕儘殺絕!”陳懷回頭時才發現麵前跪著的人是姚齡,他正要解釋,門外也傳來響動。跟到這兒的紀盈看著陳懷舉刀,而姚齡跪著哭,有些恍然。“我沒想殺你。”陳懷蹙眉。紀盈走到姚齡身邊將她拉起來。“若不是想殺我,你為什麼會在這兒?”姚齡咬著牙盯著陳懷出鞘的刀,紀盈也順著她視線看去。“我是……”陳懷心道早知不該瞞著紀盈,他本就是來追查人的,此刻也隻得認下,將一支飛鏢拿出,解釋自己來此處的緣故。聽完解釋,紀盈皺了眉,隻是覺得這種事他不必要瞞她。“隻因那人……在你哥哥去世時,是他身邊的副將,”陳懷看了一眼姚齡,此刻也不好再瞞,便道,“你來沂川府之前,我才聽人提起他的蹤跡,道他在大炎做事。我不解他為何不回來,便和席連去查,發覺他似乎早就是大炎的間諜,我疑慮當初你哥之事恐怕有他的手腳。我本想將人找到了再告訴你,省得你白生氣。我到此處,也是因為方才發現了那人的蹤跡。”是相同的飛鏢指向了銅村。原來當時內城司那個死去的探子所說,陳懷查紀明詠的死,是這件事。紀盈還沒來得及反應,姚齡就先嗤笑一聲:“原來將軍還在意阿詠的死。可他若是不死,哪有你的今天啊?你到沂川府,不就是早就預謀好的替代嗎?”“什麼……替代?”紀盈茫然地看著姚齡,又轉過臉看抿唇的陳懷。“當年陛下派陳懷前來,本就是欲要提拔,不至於讓阿詠在沂川府獨斷,”姚齡定了定聲音,囁嚅著說,“選出武狀元時,阿詠就猜到了陛下的意思。隻是那時他說,就算陳懷來了,阿詠也不會讓他討了好處。可後來陳懷將軍被貶出京,阿詠就放低了戒心,屢次照料,才讓你在一年裡多次擢升。”“你也知道陛下的意思?”紀盈望向陳懷。陳懷垂眸頷首:“我奪魁後,陛下就召見我,說了這番打算。”紀盈走到陳懷麵前,怔楞著問:“可後來戰事稍停,陛下不是想讓你進禁軍了嗎?”然後江生嶺才起了擔憂,指使她暗害。陳懷搖了搖頭:“我從未聽陛下說過他有此意。那些日子朝堂上下均論此事,我隻當是誰在胡說八道,讓人聽了去。”忽然這夜裡多了低沉的笑聲,紀盈回頭時,見姚齡在笑,她又止住了笑聲道:“是啊,全朝堂的人,連阿詠都知道陛下變了心思。那為何你會出京?為何你擢升為副將,阿詠就死了?這真的都是湊巧嗎?還是陛下覺得,已到了可棄掉阿詠的時候。”如若皇帝從沒有讓陳懷留在京城的意思,那當時就已經在內城司的江生嶺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還是來騙紀盈,讓紀盈陷害陳懷,使得陳懷合情合理被貶出京。而陳懷到了紀明詠手底下,她哥哥大概原本不會多照顧陳懷任何,甚至會把他當做對手,冷待敵對皆有可能。是……是她的信,是她的信讓紀明詠轉變了心意。紀盈忽然覺得胸口湧上了一股血氣,踉蹌兩步被陳懷扶住。當初她哪怕不寫那個信,隻要江生嶺想辦法讓紀明詠知道,陳懷淪落至此是因為她,她哥哥就會想著為她料理這些破事。雖說哥哥對她從來嚴厲,但因為小時弄丟過她一次,她若是闖禍,哥哥罵了,也會替她擺平。直接將陳懷派到沂川府,難免撞上了她哥哥的怒氣。千回百轉的,是她讓陛下這顆替代的棋子,安穩地紮進了她哥身邊。那江生嶺……就是得了皇帝的令。陳懷不明白紀盈為何臉色驟變,她緩緩俯下身,無論他怎麼扶,她都像是抽乾了力氣緩緩下墜。“阿盈,”他以為她是生他的氣,也對他生出疑心,解釋道,“我被貶出京絕非故意做戲,你是知道的,而那時陛下也未曾再交代我任何事。我中狀元時陛下同我說的那打算,我也曾告訴過小紀將軍。他也說他知曉,還叫我不要再提,也不必告訴任何人。”那是紀明詠橫槍救下他一命之後,他們坐在斷壁殘垣裡喝著水,三天未睡的身子疲憊不堪。紀明詠拍了拍他肩時,陳懷在那漫天烽煙裡同他說起了那件事。“我知道,猜也猜得到,”紀明詠擦了擦臉上的灰笑,“都過去了。再說,你若真有本事同我爭一爭,我倒樂得看看,有何可怕?”被扶在陳懷懷裡的紀盈緩緩回神,方才一瞬間隻覺得耳邊轟鳴,現下才回轉神來。陳懷出京,當然不是他故意演的戲。是她一手做的戲啊。“你若真覺得是因為我被擢升了,小紀將軍才出的事,那時的事我日後細細解釋給你。”陳懷想著要如何將當日的事說清楚。“不怪你,”她喃喃著,艱難站起身慘淡笑了笑,擺了擺手,“不怪你。”該怪她吧。“你敢說阿詠出事與你無關嗎?”姚齡實在忍不得了,眼裡噙著淚講,“當年他明明已經退守在安全的地方,不是你傳信說前方城池守軍不足,他才去的嗎?阿詠被困,陛下派來的督軍不是將調兵令傳到你手上叫你去增援,你明明接令而不至,事後卻道不知嗎?”“你信口開河胡說什麼?”陳懷扶好紀盈皺眉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