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盈緩過神來輕聲問姚齡:“方才所說,你怎會知道?”“阿詠啟程去守城時,我還在他身邊,故而知道是陳將軍傳信給他,”姚齡退到柱子後,“至於陳將軍不去救援的事,我是聽軍中阿詠的舊友提起過。隻是提起過一回,可往後並未有人追究過陳將軍。不知是真,還是謠傳。”她好像在防備著陳懷,冷笑一聲說:“我以為陳將軍從紀姑娘口中得知我的事,故而不放心,想來除掉我呢……”倒也說得通。“你閉嘴,沒有確鑿證據的事不許胡說,”紀盈開口打斷姚齡,望向陳懷時眼神呆滯,他想要開口也被她阻止,她抽走自己的手聲音飄忽不定,“讓我安靜會兒,讓我想想。你先回屋子裡,我在外頭待會兒。”“阿盈……”“那件事為何不早說?你也在瞞我,現下先彆擾我。”她忽而覺得身心疲累,陳懷上前來,她便退一步。沒有機會提,也不知道提了算什麼。故人已逝,當初故人叫他彆再提這事,免得惹來不必要的爭端。縱然他自詡清白,他並不會害紀明詠,但旁人聽來絕不會這樣想。他覺得破敗無用的事情,不知為何讓她如此難受。他回看了姚齡一眼,握著刀說:“我回去等你。”待到陳懷走後,紀盈才坐到台階上發呆,直到姚齡坐到她身側。“你所說,當初陳懷引我哥去那危險城池的手信,按理說會由隨軍的文書存下作憑據,戰後也應當遞上去了。若是當初真有令給了陳懷讓他支援,他接了令,軍中也一定有存案。”紀盈說罷轉過頭看向姚齡,後者並不慌亂,淡笑說:“若是遞上去了,是上麵的人,決定不予計較呢。”“我哥行軍,你怎麼會跟隨?”紀盈接著問。“他把我安頓在那座安全的城池,我聽聞他死了,怕有人查到我這兒,便帶著孩子走了。”“你是大炎人,如何與他相識?”姚齡知道紀盈此刻咄咄逼人不過是在決定該信誰,也將準備好的說辭拿出:“我與人私奔,在交戰地界跟我的情郎走失,被農戶收留。後農戶也受戰事牽連,我被阿詠救下。他說過要將我的事同父母說,是我一直不許,因為我的來曆是說不清楚的。”紀盈攏了攏身上衣,閉眸淺笑。真是天衣無縫的說法。當初跟隨他哥出戰的親信都已經死了,想找人求證都無法。“阿詠生前,是極信他的,”姚齡慘笑,“跟你一樣信他。”“或許他的確長了一副讓人輕易相信的臉吧。”紀盈柔聲說著,實在疲累了,望著月色都覺得眼睛疼,緩緩將頭靠在姚齡身上。看來,是有幾分信了。姚齡看著她頭頂的發絲,垂下眸。她們兩個人就在庭院裡坐了大半個夜,房中的紀鈞彥聽到他們爭執後是起過一次身的,但什麼也沒聽清,隻是被吵醒,又被姚齡安慰回去睡下了。 “他的眉眼,是有些像哥哥的。”紀盈淡淡說著,姚齡也跟著笑。天將明未明之前是最黑的時候,紀盈閉著眼卻沒睡,想了半夜神思才回轉清明起來。不過她睜開眼是因為聽到了一陣腳步聲,雜亂,卻匆忙。她要出去,姚齡卻攔下她。“彆去。”姚齡搖頭。“為何?這種聲音從前也有過嗎?”姚齡點了點頭:“這村中總有一些他們的規矩,和他們宗族裡的事。我是外人,絕不敢去摻和,免得連最後的棲身之所也沒有了。”“那就更得看看了。”紀盈打開門緩緩循著腳步聲的蹤跡跟去,卻發覺這個村子裡越來越多雜亂的腳步聲朝著一個地方聚集來,她就躲得更艱難些。直到了山腳下,本用來灌溉的壕溝裡人頭攢動,再往底下看,才發現壕溝底下疏水的小徑上多了許多架運貨的車。山上的人也正在下來,抱著一筐又一筐的東西。大概是礦石。礦石被裝進了壕溝小徑上的人的箱子裡,覆上了一層絹布。絹布。紀盈想起了鳶城中那個布商,和他那個沉得厲害的貨物箱子。怪不得,莫名其妙的,行商走到了這麼個村子裡來,還帶著貨能與姚齡換。看山上下來源源不斷的人,遠遠多於這村子裡的人,此地究竟藏了多少人。那商人說自己是……域外來的。看他那模樣的確不是中原人,既是域外,那這些礦也是被帶到那些地方去了。好大的膽子,在鳶城底下做這種事。她被一把拽開的時候睜大了眼,看清麵前的人是姚齡之後紀盈沒有叫出聲。“是誰?”忽而有人覺察出她們這處的異樣,姚齡的半邊衣袖露出去了。姚齡定了心神,緩緩走出去行了禮。紀盈瞥她一眼,並不焦急的樣子,那覺察出異樣的人緩緩靠近,紀盈一直盯著害怕的姚齡,未有動作。“姚先生,剛巧你來了,過來幫忙記賬吧。”那人笑道。姚齡臉色驟變,為難地看向紀盈。果然。紀盈沒猜錯,這村子裡沒幾個人讀過書,這幾日她便覺察到了。既有長期此類買賣,總要有人記賬算計。他們這個村子可不缺一個教書先生,缺的是一個會記賬的人,所以才在戰亂貧困的年份裡,肯留下一對孤兒寡母。姚齡點了點頭,被戳破後有些許窘迫,但沒有拆穿紀盈在這兒。直到雞鳴,陳懷在屋中實在坐不住了。這處地方在村頭位置,村中動靜並不能全然聽到。他怕紀盈不信他,而且若她真是為那事有了心結,這輩子都解不開了。他猛地拉開門,脖子撞上了微涼的手。紀盈正要敲門,見他出來了,還沒開口被他攥住了手。“你急什麼?”她望著他焦急神色笑,“弄疼了,鬆點兒。”她還是一副無力的模樣,陳懷見姚齡也跟在後頭來,正要皺眉就看姚齡行禮:“二位這就要走了嗎?”“走?去哪兒?”紀盈問。“回城裡,派人來此地啊,”姚齡慘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妾身不多求,求二位將孩子帶走吧。”紀盈看她懇切模樣淡笑:“又不是我家的孩子,我帶走了,日後如何安頓啊?不如多交代些。”姚齡蹙眉。“姚姑娘,你給我哥祭拜的時候,端了什麼糕點,可還記得?”紀盈歪著頭問。姚齡垂眸回憶著,就聽到紀盈弱聲笑:“一盤核桃酥。我哥從來不吃核桃,小時候給他,全逼我替他吃了。你跟我哥,不太熟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