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分明也才過去不到一年,再踏入這地方,總有些時移世易之感。馬車上掛著的香囊都積了一層灰,紀盈還捂在毯子裡就聽到了車外熟悉的聲音。她縮在馬車角落,一路上睡得昏沉,醒了又神情呆滯,這會兒才強打起精神,篦了頭發踏著馬凳落腳到荊國公府門前。她叫了聲“爹娘”,得了前方消息等了她半天的國公夫婦攥著她的手,領著她往府裡頭。紀夫人一身紫袍,捂著紀盈的手,途徑庭院時念叨:“府裡新栽了幾棵柳,你院子旁邊的池子也挖開了一些,現在看著要寬敞多了,灑了種子下去,夏日裡會好看些。”她懨懨地應著,強撐著陪父母用過膳就說“乏了”,躲回自己屋子裡。這房間裡的陳設都沒變過,長久無人居住,五裡從她懷裡跳到桌上打了個滾,然後又跟著她走到床邊,臥在她床頭。連熟悉的熏香都燃好了,她趴到床榻上,長睫倦怠地耷拉下來,聽著水更漏滴滴答答了一陣,她的睫毛也逐漸潤濕。大哭了一場,她儘量沒做聲,蒙上被子睡了過去,就到了第二日了。押送的人比她們走得快,紀盈上街的時候已能聽到人在議論,大理寺後日要審理陳懷一案了。她撓著五裡的下巴,把貓弄得都煩了,踏進府時卻聽到了一陣來往交際的喧鬨聲。還以為是來拜訪父母的些許客人,她也懶得見,沿著牆邊兒要溜回自己院子。“阿盈。”紀盈回頭,定睛看了許久確信不遠處一個黃杉女子是族中一個堂哥的妻子,她頷首說:“堂嫂安好,我乏了,先走了。”“誒,”堂嫂輕歎了一聲,提著裙角拽住了她的手,低聲說,“你恐怕跑不了。”紀盈到了院裡的時候,才摸完五裡下巴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被掉下的毛弄得打了好幾個噴嚏。“什麼意思?全京城的冰人得有一半聚在此處等著給我說媒?”紀盈又摸了摸自己的頭,轉眼看到還有零星幾個稱來拜訪荊國公夫婦的世家子,輕笑說,“這是直接來的呀。”“你還沒到京城,就有人打探著消息上門了。”堂嫂湊在她耳邊說。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宸王要當太子了,她紀盈也沒那麼惡氣了。“喜雁,”紀盈回頭喊,“去,把我的弓拿來。”本來見紀盈笑盈盈走過來,院子裡的人正笑著上前來跟她搭話,她也應著。直到喜雁把一張長弓取來,眾人鬨不明白,就看紀盈拿起後說:“這可是大炎人為了賠罪,特意送我的,上好的弓,咱們朝中也找不出幾把來。”她目光一轉,玩味笑了笑。紀夫人帶人購置了些布準備給紀盈做衣裳,回到府中就聽到幾聲叫喊,忙跑到院中去看。 她就見到一個男子站在草叢前,頭上頂著個果子,不到一拳大,男子已嚇得抖若篩糠,旁邊的人看著熱鬨。而不遠處是拉開長弓搭上箭的紀盈,紀盈淺笑說:“彆動啊。哎喲。”她一勾弦,那男子閉上眼,臉都擰成一團,抖了一下。他睜開眼,紀盈那支箭卻倒在了地上,她撿起來可惜說:“沒拉好,我再來一次啊。”“阿盈!”紀夫人嗬斥了一句,紀盈訕訕收回了弓,眾人也立刻被紀夫人遣了出去。“這點兒膽量都沒有,還敢娶我?”紀盈不知悔改做了個鬼臉,轉身就跑了,生怕被紀夫人捉住。對陳懷來說,皇帝賜婚,擅自休妻,這也是一大罪名。魯國公想著剛才在宮中,他坐在內室候著,外室裡站著的大臣們議論著陳懷的事。他現在坐在馬車裡回府,手搭在膝蓋上。方才皇帝問他有何要說的,他隻道了句:“任陛下發落。”皇帝的神色是滿意的。馬突然嘶鳴,馬車也搖晃起來,他皺眉要嗬斥,車外的小廝說:“國公爺,有人攔車。”老實說,紀盈從前從未與魯國公深交過。雖說魯國公一家也是京城大族,但自從她七歲到魯國公府,不小心弄折了府上的花木,被魯國公淡淡瞥了一眼就被嚇哭之後,她的確不怎麼敢去了。且魯國公其人深居簡出,也不是好相遇的。她咽了咽唾沫,抱著五裡又在發抖,看著坐在她對麵的魯國公。天生的威壓感,看上一眼都受不住。茶樓裡人來人往,他們關上了門,紀盈小聲說:“請國公救救陳懷吧。”“與我何乾?”紀盈低垂著眼:“我問過他從前服侍的府上,都說有個一直跟隨他的年長奴仆,教他識字練武。後來陳懷奪魁後,那奴仆也不見了。我讓父母幫忙打探,如今已得知,那人曾是您的親衛。”讓自己的親衛跟在私生子身邊十數年,隱姓埋名教陳懷本事,紀盈都弄不懂這魯國公費那麼大勁是為了什麼。魯國公冷笑:“找人教他,是我不想看到一個帶著我血脈的廢物。可惜,他還是廢物,既然自己蠢笨淪落至此,我何必救他。”“你這叫是非不分,他哪兒做錯了……”紀盈嘟囔。“他是廢物,”魯國公又瞥紀盈一眼,“你也是。果然是下賤慣了,你當初那麼騙他,害他,如今他居然還會喜歡上你。這種下賤的孽種,跟我無關。”紀盈愣了愣,卻怒從心起:“他願意喜歡我,我願意喜歡他。他敢不被從前的事絆著聽自己的心意,總比您遮遮掩掩既想要這個孩子,又不敢認自己和妓子生下孽種強!”“啪”的一聲,紀盈看魯國公拍了桌子,她氣焰立刻又消了下去坐了回去,這人怎麼這麼嚇人。她揪了揪五裡的毛,神思回轉,皺眉抬頭:“你怎麼知道我騙了他?”正在喝茶的魯國公看著茶碗裡的茶水。沉悶的聲音傳來:“利用你騙他,讓他被訓斥出京的主意,是我拿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