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來客(1 / 1)

晚間,皇帝身邊的張公公差人到靈萃宮通報,說陛下今日去了貴妃的毓祥宮,慎嬪不必再等。按規矩,今日本該念兒侍寢。皇帝在後宮之中,除了貴妃,沒有特彆偏寵的人,與各位嬪妃相處,大都以平衡為重。因此,後宮接駕皆有次序,隻有皇後和貴妃偶爾能不按規矩來,且若皇帝當真心血**,便會如今日一般,叫張逢成傳話通知。張公公名逢成,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皇帝尚在潛邸時,便隨侍左右。禦前一應事宜,皆經張逢成之手。“娘娘也不必太過憂心,陛下白日裡來探望過,心裡還是念著娘娘的。”孟春打發了通報之人,來給念兒回話。念兒拿著把小剪刀,盯著燈花上悠悠****的火苗,燃燒時發出劈剝的聲音。她在心裡算著,再過一刻,燭芯就該燒得差不多,那時再剪最合適不過。接駕的規矩板正,身份貴重之人,自然輪上的機會多,而念兒不過居於嬪位,兩月才得一回。好險沒因中秋時的禁足錯過這次,卻被貴妃截走了。她又要再等上兩個月。一刻過後,“哢嚓”一聲,燈花應聲而落,上麵沾著的些許火星,在桌案上滾落幾下,也便滅了。“歇下吧。”念兒放下剪刀。孟春侍立在不遠處,聽罷,便指揮著四周的宮女們,伺候念兒就寢了。帳幔垂落,掩住了外間的光線。念兒睜著眼,盯著頭頂的墜下的絡子,總覺得它在輕輕搖動,搖得她回到了初次侍寢那一夜。皇帝居於乾正宮,卻很少召人過去,他更喜歡到各個宮室走動。當日,念兒早早備下了一切。她心裡想著,這便算是她的洞房花燭了。她年少時,每逢年節,太太都會請戲班來家中,戲裡唱道,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結尾大團圓之時,必有一場盛大的結親之禮。每當看到這裡,她就會偷偷想,何人將是她的良人?出嫁當日,也像戲裡那樣熱鬨嗎?可當她長大了,既沒有花轎,也沒有喜宴。念兒記不得當時是緊張期待更多些,還是失落更多些。皇帝來的時候,她跪拜行禮。“起來吧。”皇帝牽起她的手,拉她在床邊坐下。“害怕嗎?”他一隻手與她交握,另一隻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將她鬢邊的一小縷碎發,彆到耳朵後麵。念兒瞥見他年輕英俊的麵龐,和那雙乍一看十分溫和的眼眸,立刻彆扭地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她的雙頰發紅,被他手指不經意碰過的耳廓,更是如燒著了似的。她也不細聽他問了什麼,隻知愣愣地應:“嗯。”皇帝並不笑她。“凡事第一次,都會有些沒底的,慢慢來,就不怕了。”他拍拍她的手,輕聲問,“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知……知道”念兒猛然驚覺,方才竟直接把害怕說了出來,連忙跪倒,“陛下恕罪,臣妾本意並非……”“朕沒有怪你,不必請罪。”他又把她扶了起來,放在**,為她拉上帷幔,“既然知道,那便先更衣。”殿內侍奉的宮人,早已退了出去。隻剩他們二人。皇帝的身影隔著帷幔,隱隱綽綽地看不太清。她一邊在**更衣,一邊拿眼偷偷覷他。他早早地背過了身去,像是知道她不好意思。念兒驚訝又感激。她連忙爬起來,就要拜謝:“陛下……”。“彆怕,若是準備好了,便喚一聲。”他仍背對著她。念兒在家中與姨娘同住,與姨娘生的親兄長往來,兄長從來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從不會考慮到她還是個閨閣女兒,而有意回避。至於其餘兄弟,太太的表親,甚至兄弟的朋友,都對她印象不深,就更不會注意到她,而專門回避了。而皇帝是天下之主,是萬民之君,也勉強是她的丈夫,卻為了照顧她的心情,主動避了出去,讓她自己更衣。他是第一個,專門為了她而回避的男子。書中所說君子,大抵就是這般模樣。她想。念兒心裡的糾結消散了,隻剩怦怦的心跳和紅彤彤的臉。再後來,屋內燭影搖動,人影交疊。那晚皇帝留宿,早晨叫她服侍更衣後,方才離開。這是他的規矩,每逢新人侍寢,都會留宿。那晚念兒什麼都不知道,就什麼也沒做,隻忐忑地躺在那裡,等他一步步地引導。他靠近時,她是害怕的。表現在身上,便是想推拒又不敢,使得整個人微微發顫,悄悄地攥緊身下的錦被。他肯定察覺了。念兒記得,那時他的動作溫柔而克製,漸漸引著她適應,他不說話,卻伸出手合上她的眼睛。安靜與黑暗,讓她不再害怕了。如果當時她懂得多些,就不必總讓他就著她。她見過他與彆人相處,同對她一樣,從來都是溫和而克製的。但她知道,若她從開始就能像現在一般,他定然更多記得她些。至少她的身子能引誘他,讓他儘興。念兒記不清自己是何時放下廉恥,開始引誘他的了。隻是從那時起,二人相對,他對她便漸漸地不再溫柔。有時會沉聲教訓她,有時卻隻是冷臉以對,一言不發。他待下以仁,從來都是謙柔和悅的樣子,偏偏對她卻再無好聲,連一直遵守的禮義,都壓不住他的情緒。但也正是從那時起,他循例來她宮中時,從不空宿。念兒隱隱地相信,他的身子大概是喜歡她的。她寧願惹他不快,寧願不要他的溫柔,也要將她兩月才輪得上一回的鴛夢,延長上幾分,要他不忘記。陛下是良人,卻不是她的良人。念兒躺在**想。從窗戶往外望去,月上中天,雲層遮住了半邊,剩下的半邊周圍,繞著一圈朦朦朧朧的薄紗,使月光顯得黯淡,隻照亮一小塊的夜幕。次日早晨,靈萃宮東院來了位稀客。“姐姐恕罪,妹妹今日唐突,實在是有事相商。”崔美人還未走近,聲音便先來了。她今日穿得明亮,丁香色的衫子,藕荷的下裙,頭上戴著大朵的絨花,在這陰沉沉的日子裡,顯得頗有生氣。念兒看她靠近,以為她要行禮,便虛虛地起了身,隻等崔美人行完禮,就福身回禮。沒成想,崔美人親親密密地坐到她身邊,徑直拉住她的手,隻好就著她的手坐回去,借此掩飾方才將起不起的尷尬。崔美人倒沒注意念兒心裡這一遭,接著方才的話頭:“昨日皇後娘娘提到,太後的千秋,要有些彆開生麵的東西。我們身為後宮嬪妃,為皇後娘娘分憂,乃是職責所在。妹妹回去想過一日,想著戲班子雜耍班子之類的,新鮮是新鮮,總歸有些不莊重。巧的是,妹妹在家時,幸得有位舞樂大家指點,學過一曲飛仙舞。隻是這飛仙舞,需得雙人同舞,方能儘展那飛仙靈動之姿。”她頓了一頓,又道:“在這宮裡,妹妹隻和姐姐關係好,況且我們同居一宮,自然比彆人更親近些。故而妹妹今天來,是想請姐姐一道,在千秋宴上獻上這飛仙舞。”“好。”念兒聽到這裡,心中動容。立刻便應了下來。崔美人是當真記得自己的。至於昨日請安後,崔美人沒與自己同行,大抵是她沒注意到自己,這也怪不得她。念兒想。“我就知道姐姐會答應的。”崔美人笑道,“不過妹妹還有些話,想和姐姐單獨說。”念兒依言,揮手屏退殿內侍奉的宮人:“孟春,把人都帶下去吧。”“是。”孟春行過一禮,低頭倒退著出去,命門口候著的內侍關上殿門。崔美人見殿內隻剩她與念兒,這才繼續道:“這千秋宴雖是為太後而設,可太後年邁,略坐一坐便該回宮安置了。而陛下正值青春,自然是要儘興才是,所以妹妹想著,這宴會總不好隻就著太後,卻掃了陛下的興致。”“妃嬪邀寵,終歸不受太後所喜。妹妹打算待太後離席,再為陛下獻舞,姐姐覺得如何?”“這……”念兒不知道,她竟打這樣的主意。妃嬪獻舞,並不比外間伶人穩重多少。又借太後之名,行邀寵之實。她不禁有些怔愣。陛下仁孝,這樣做是否會令他不喜?“不怕姐姐笑話,妹妹上回,也被貴妃娘娘截去了。”崔美人湊近念兒,壓低聲音,附耳悄聲道,“我們姐妹同病相憐,可惜人微言輕,也隻能趁此機會,能在陛下麵前露露臉,也是好的。”她看出了念兒的猶豫,怕她反悔,連忙補充了些。念兒昨日本該侍寢,卻被貴妃截去,此事從昨晚起,就傳得到處都是了。皇帝臨幸妃嬪,習慣遣人通報,若有事不去了,也會傳下去知會。隻有貴妃偶爾會請他到毓祥宮中坐坐,除此之外,宮中從未傳出過消息,說陛下一時興起,便去了哪位娘娘那裡。故而,一旦有人未能按規矩侍寢,很快便眾人皆知了。崔美人便是拿這件事來勸說她。念兒已經答應了她,要與她一同獻舞。雖崔美人後來的計劃,實在是逾矩,甚至稱得上有幾分冒險。但她並不願意開口反悔。崔美人是她進宮以來,第一個願意和她交好的人,她很珍惜。再者,她內心其實也想有機會,在皇帝麵前再走動走動,不教他忘了自己。惹陛下不喜,總比讓他忘了好。“我知道姐姐在擔心什麼。”崔美人見她仍未表態,又加道,“妹妹今日稟明了皇後娘娘,娘娘已親口應允。況且,姐姐難道不知,貴妃盛寵,皇後苦貴妃久矣?”她壓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