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美人這一連的勸解,像是催促,讓念兒有些微的不舒服。她隱隱覺得,崔美人不信任自己。明明她方才說過,跟自己最親近。不過她既然邀自己一同獻舞,便還是在意自己的。深宮之中,人多謹慎,留些心眼也是她自保所需,念兒理解的。“我方才答應你了,不會反悔的。”她認真保證。“姐姐對我真好。我可以喚你作念姐姐嗎?”崔美人聽她保證,麵上便更熱情了,“家中人都喚我心兒,不如姐姐也如此喚。”崔美人名宛心,。是大理寺丞崔雲義的女兒,跟念兒一樣,出身於文臣之家。她的父親的官職似乎是比自己父親略遜一籌,再細的念兒就不知道了。她養於深閨,一貫不太了解朝堂事。“嗯,心兒妹妹。”念兒試探著道。“念姐姐。”宛心笑著應。此後,念兒便在宛心及宮中樂師的教導下,學起了飛仙舞,為千秋宴後的獻舞做準備。念兒卻不善舞。刑部周侍郎的女兒,皆知書而重禮。府中太太並不喜聲色,認為府中閨秀不應習此類伶人奇技,而失了女子溫良馴順的本分。因此,念兒隻在進宮前,忙忙地學過一段,以應付宮中采選。宛心卻不同。她在閨中時,便師從舞樂大師,練習這飛仙舞。舒腰展臂,翻身騰挪,無一不精。初時,宛心跳過一遍,演示給念兒看。所謂飛仙舞,便是人扮成仙子,摹儘仙人乘風而起,踏雲憑虛的風姿。此舞的最須的便是腰肢柔軟,舞步輕巧,跳出仙人可望不可及,虛虛茫茫的飄渺之意。一曲舞罷,念兒目不暇接,嘴裡隻知讚歎:“真好,跳得真好。”若是這樣獻於陛下麵前,自己與宛心兩相對比,便是獻醜,而非獻舞了。“心兒妹妹,這舞……實在太難了些。我怕是練不出來了”她遲疑著對宛心道,“到時若在禦前失儀,可怎麼辦……”“姐姐莫怕。這是飛仙舞最早的舞步,我現在跳的離好看,還差得遠呢。”宛心收了手上起舞用的綢帶,坐到念兒身邊,“如今勉強在姐姐麵前獻拙,不過是想著,若是直接把這飛仙舞的關竅,說與姐姐聽,未必如直接跳一遍,來得有效。”“我早已命人將這舞步改了,存靈韻而簡技藝,正適合我們姐妹跳來呢。”宛心接著說。語罷,宛心揮手,叫樂師再奏樂,又跳了一遍新的舞步。這新的舞步,念兒倒勉強能學一學。“如何?”宛心問,“姐姐可願試上一試?”“那……我試試。”念兒答。除了初入宮那時,念兒便再也沒跳過舞。因此,宛心教得頗為費力。她要先幫念兒鬆過全身筋骨,再教她擺出動作,最後才是合著節拍,一段一段地跳起來。 鬆筋骨之時,宛心親自壓住念兒的腿,幫她控製腰肢的軟度。疼痛使念兒的額頭上冒出大顆的汗珠,她轉開臉,將頭埋在手臂裡,閉上眼睛,似乎不看,就能減輕些疼痛。她緊緊地咬住牙關,控製自己不要痛呼出聲。她記不清這筋骨鬆了多久,但宛心確實遷就她良多。眼見著還要繼續鬆下去,舞步卻一刻未練,再這樣下去,還能否趕上禦前獻舞,她心裡隱隱擔憂。若是趕不上,宛心一定會被她拖累。她這時候再怕痛,定要耽誤更多時間,白費宛心一片好心。宛心教她如此心細,她不想拖累彆人,便不敢出聲喚痛。“好了。筋骨不是一日練成的。”又過了一段時間,宛心起身,“以後練舞前,我每日都會幫姐姐鬆鬆,這樣方能慢慢打開。我看今日的份已經夠了,姐姐先隨我學舞步吧。”念兒渾身酸痛,勉勉強強地隨著宛心的動作跳了起來。又學了兩刻,外間傳來宮女清道唱喏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皇後娘娘駕到!”念兒驚訝地起身,她因初練,一下子練得太久,實在是頭暈腦脹,腳下有些顫顫。宛心沒注意,直接拉著她,向皇後來處,就要行禮。念兒被她拉得不穩,趔趄了一下。這時宛心卻送了手,向著皇後福身行禮:“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她猛然一鬆手,念兒便徹底站不穩了,隻得極不體麵地跌在地上,伏身跪拜行禮:“臣妾參見皇後娘娘。”“都平身吧。”皇後對念兒的失禮有些不悅,但並未發作。“是。”宮女為三人上了茶。皇後坐在主位,開口道:“本宮聽說,兩位妹妹願在千秋宴後獻舞,為陛下除憂,這很好。”“如今這舞排得如何了?”她端起茶盞,略抿了一抿,又問。“臣妾已經叫宮人改良了舞步,正在與慎嬪姐姐一道學習,一旦舞步學成,不日便能與樂曲相和。”宛心起身回道,“方才我正是在幫姐姐解這舞步的要點。”“二位妹妹能如此勤奮,實在是可貴,不過這舞可要抓緊了,千秋宴在即,陛下這段時間又忙於朝政,好不容易能看些新鮮的玩意,得閒鬆快鬆快,此舞萬不可出什麼差錯。”皇後叮囑道。皇後的重視讓念兒感到惶恐。她剛接觸這舞不久,隻能靠著宛心多教教她。“是”二人一齊應下。叮囑完這番,皇後又說了些家常話,問了問她們在靈萃宮的起居如何。待一盞茶喝完,便起身離開了。皇後自持身份,很少踏足其它嬪妃的宮室。一般若是有事,會直接叫人去坤和宮問話。這次來靈萃宮,大概是貴妃受寵,讓她有了危機,但她端著皇後身份,六宮表率,不好做出同貴妃一般的邀寵之舉,隻好借著其他美人,製衡後宮。崔美人早就同她示好,又能有新花樣爭寵,目前暫可一用。但慎嬪周念兒在宮中十分平庸,又膽小冒失,剛受了陛下責怪,也不知會不會再觸怒他。緣何崔美人與她一同?罷了,反正是崔美人與慎嬪獻舞,總歸牽扯不到皇後頭上。若是二人都惹了陛下不快,還有彆的嬪妃可用。想借著這宴會出頭的人,不知凡幾。皇後走後,宛心招手叫來殿內候著的舞師樂師,讓她們把這飛仙舞,和著樂曲跳一遍。她則拉著念兒坐在一旁,叫宮女上茶和點心來,意思是她們先不練了,看著彆人跳。“姐姐看明白了嗎?”宛心一邊吹著茶盞裡的浮沫,一邊對念兒道,“今日姐姐在我這裡也受了不少罪,先把這些伶人帶回去,她們精於此道,想必能讓姐姐進步更快些,也省得姐姐再來我這裡受罪。”“好。”念兒應道,也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宛心見她並未就著自己給的台階,順勢離去,便催促起自己的宮女:“還不把這些伶人,幫姐姐領到東院去?”她已經說到這份上,念兒也不好不接,便起身擺手道:“不必不必,我略略坐一下,正要走了。讓她們跟我一起走就是。”其實宛心說要伶人教她的時候,她應了,便是要走的意思。不過是想再坐坐,再說會話。大概是今日教她已經夠累了,實在想要休息一陣吧。念兒猜測。宛心派來的幾位舞師,倒也認真負責,但相比與她自己的細致,還是略遜一籌。皇後來探望的那日,念兒已經知道,讓宛心親自教,是有些為難人家的。再加之擔心自己學藝不精,拖累她,且舞師確實能解決她的大部分問題,也不好意思再打擾宛心,便隻在自己宮中,跟著舞師勤加練習。如此學了十幾日,念兒自覺學得差不多,和著樂曲也能跳。隻是動作的一些細節拿不準。她便去了西院,想找宛心請教,最最重要的是,也能借此機會,與她合練一番。“美人娘娘正練舞,娘娘不如先在偏殿稍事休息,奴婢立刻去通報。”宮女將念兒引至偏殿內,上了茶,便退出去了。殿中的流水時計,滴滴答答地輕響,半個時辰便這樣流過去了。茶水由溫轉涼,可通報的宮女卻始終未回來,殿中隻有念兒一人坐著。於是,她遣孟春出去問問情況。這回,不到一刻,孟春便帶了人來回話。來人是宛心身邊的大宮女。“實在是抱歉,叫娘娘等上這麼久。美人娘娘練舞太忙,這時更是練得體力不支,已叫人扶去歇息了,今日確是無暇他顧。”她福了福身,對念兒說,“偏殿的奴婢儘知道躲懶,茶水都涼了,也不知給娘娘換一換。”“無妨。”念兒答,“那我再等等。”念兒自覺這合練乃是大事,須得儘早開始。因此願意再等等宛心。那宮女見她無意離去,隻好再勸:“最近這段日子,我們美人娘娘恐怕都無法見客了。娘娘還是先請回吧。”語畢,她又向念兒行了一禮,做出送客的手勢。念兒再聽便知道了,宛心不願見她。她也不想為難下人,就對著這大宮女頷首,以示知曉,而後回到了東院。可這舞若是不能合練,她也不知二人的舞步是否能齊整。隨著千秋宴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心裡也越來越沒底。就在開宴的前兩日,宛心卻自己找了上來。“念姐姐練得如何了?”她像隻蝴蝶,翩翩地飛到念兒的身邊,同往常一般,頗為熱情地挽住她的手臂,“可願與妹妹共舞一回?”“哦……好,好的。”念兒此時也顧不上埋怨,還有兩日可用,此時再開始合練,也能趕上。宛心的舞技確是精湛。樂曲與舞步相和,曲聲急,身姿便利落而靈巧;曲聲緩,動作便纏綿而柔婉,曲聲儘,竟無一錯漏。“妹妹說話或許不太中聽,姐姐尚有許多地方未練透。”宛心收了勢,卻板起臉對念兒道,“離千秋宴不過兩日,皇後娘娘囑咐過,我等定要為陛下獻舞,容不得一點差錯。姐姐隻能趁著這最後的時日,多加練習。妹妹明日再來看看。”語罷,便要離去。“心兒妹妹,可否稍待片刻?”念兒也急了,慌忙攔道,“方才我隻跟著妹妹練了一遍,許多東西還記不全,要妹妹再指點的。”“我知姐姐憂心,限期在即,我如何不憂心?隻是妹妹今日還有事,實是不能再耽擱。我送姐姐的幾位舞師,對此道皆有心得,都可為姐姐解惑。姐姐若是事事都要我指點,我也沒那麼多空閒。”宛心拒絕的語氣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教訓的意味。“那好……”念兒被她教訓得一愣,隻得無奈道,“妹妹先去吧。”事已至此,她就算爭吵也是無益。最多威脅說不跳了,逼迫宛心讓步。可宛心方才又說,皇後重視此事,若是她此時說不跳,皇後怪罪下來,她便是禍首,宛心固然會因為獻舞辦砸一事受罰,而她受的懲罰定會更重。因此,隻得先好聲好氣地把宛心哄著,至少她跳得好,若是自己當真不行,也能顧著大局,為自己遮掩一二,確保宴中不出差錯。念兒在心裡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