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帝王何其薄幸?(1 / 1)

為何要來?是還有期待?期待什麼?期待陛下的愛?愛?連愧疚恐怕都稀薄。他處死姨娘,或許對自己有愧。可他也處死了陳相。慧妃得到的愧疚會更多。她什麼都比自己多。不,不該這麼想。姨娘去了,她是恨他的。帝王何其薄幸?他或許有心,但不會給她。連虛無的愛,縹緲的幻覺,都吝於付出。她看清了,卻為何還不甘心?而至於恨,她又能恨到哪裡去?她今日身份,周家今日地位,皆由他所賜。她怎麼能不顧這些種種,與他決裂,甚至施以報複?以怨報德,非君子所為。再者,就算有千載難逢的機緣,讓她能逃離皇宮,逃避一切與他相關的糾結怨恨,她做得到嗎?她知道不能。雖入宮非她本願,但她多年來養尊處優,再由奢入簡,難如登天。舍棄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適應。君子處陋室,不墮其誌。她是做不成君子了。她是俗人,她膽怯而貪安,她甚至還妄圖竊取帝王絲縷的愛。她該怎麼辦?念兒的麵前也鋪著畫紙。紙上隱約能見幾瓣榴花的輪廓,輪廓勾了一半,連著的卻是團團的墨漬,墨漬的邊緣有水暈開的痕跡,是大片的淚痕。畫筆擱在一旁,濃黑的墨汁從筆尖漸漸地向外滲出來,又印出大團的墨漬。念兒的手上沾染了墨跡,她卻無所覺,用沾了墨跡的手抹去眼淚。墨水有些蹭到了眼角,有些蹭到了臉頰,有些混著淚水,一直順著下巴,淌到衣領裡去,點點滴滴,汙了雪白的雲錦。直到有人從身後接近,她也不曾察覺。“怎麼不畫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攬過她的肩膀,動作溫柔,力度卻不容反抗,迫使她轉過身來。見著她的臉,手的主人愣了一瞬。不過隻一瞬,便從衣袖裡掏出一方絲帕,為她清理著臉上深淺不一的汙漬。“畫不好便慢慢來,朕教你。”他一邊擦,一邊說。念兒的臉頰哭得通紅,故而絲帕雖織得極細,拂過臉上仍有感知。輕柔帶著磨擦的觸感,讓念兒漸要止息的淚水,又源源地湧了出來。陛下總是這樣。讓人沉溺於他的溫柔陷阱,卻無知無覺。他怎麼能!他早該棄了他的風度,讓她死心!念兒抬起了她蓄滿淚水的雙眸,直直地注視著身前帝王的眼睛。“我畫不來這種。”她突然說。“但我會畫彆的。隻有我會,彆人不會,慧妃不會。”話雖有些混亂,但其中意味,卻很堅定。她將皇帝猛然推倒在案上,翻身壓在他的胸前,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她不想他拒絕。 解開他的衣襟,念兒從他的肩膀開始,落下一個一個的親吻,又伸出一隻手,在他敞開的胸膛上劃過。“陛下能教我畫這個嗎?”她感受到他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問。“我已經比彆人畫得都好了。”她抓住他的手,引著他解開自己的裙衫,掰著他的手指,在自己雪白的胸脯上,留下一道道印痕。“陛下畫一筆,我便學一筆。”她說。“若陛下嫌畫具簡陋,我也有筆。”她又從紙堆裡找出畫筆,塞進他手心裡,掌著他的手腕,讓他在她的肌膚上落筆。她執著他的手,讓他在自己身上落筆。筆尖上飽蘸新墨,在她的肌膚上印下榴花的形狀,花枝亭亭,而墨色的花瓣深淺不一,更使她渾身的肌膚,白得刺眼。她言行無狀,甚至有大不敬之嫌。麵上堆起笑意盈盈,時不時咯咯地笑出聲,但笑聲裡哽咽與顫抖,卻無法掩飾。皇帝終於還是由著她。他卸去渾身的力道,由著她行筆。念兒作畫之所,是一座僻靜的小亭。她來時已屏退了宮人,因而不會有人打擾。不過,即便有宮人在場,她仍會做出如此行徑。絲毫不會猶豫或畏懼。什麼宮規女誡,她全不在乎。她要放縱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是與往日的告彆。最後一次,她就要遠離陛下。既然愛也不得,恨也不能,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便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逃避上。這是她最終下的決心。到後來,筆墨紙硯潑灑了滿地。羅裙落在地上,與其餘物什堆在一處,沾滿了墨漬。皇帝用外袍裹著念兒,回了靈萃宮。張逢成與孟春一道,並靈萃宮一乾宮人,負責打掃禦花園裡的殘局。待一切收拾停當,天色已晚。皇帝索性便在靈萃宮歇息。一同用過晚膳,皇帝命念兒自去梳洗,無需陪侍。他還有白日裡的公務需處理。夜裡同床時,念兒見皇帝閉了眼睛,悄悄轉過身,小心地往遠處挪了挪,背對著他,側躺著。四下一片闃靜,燈燭都熄了,值夜的宮人隻守在外間,隻有窗棱上掛著,尖細伶仃的新月,和幾顆稀疏的星星,映照出些朦朧的亮光。深夜易使人傷懷。她又忍不住流淚了。她不敢伸手擦拭,怕動作太大,驚擾到身邊人。任由淚水無聲地沁濕了枕頭。皇帝閉了眼,卻暫還未入睡。念兒雖已經極為小心注意,但難免會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牽動著被褥。這動靜便驚醒了皇帝。他敏銳地覺察到念兒的不尋常。伸手要攬過她,卻沾了滿手的濕潤。這使他僵硬了一瞬。“當日留你一人,是朕的疏忽。”他突然開口,指的是慧妃之邀。他原想說,念兒兄長之事,並非他本意。可這不過是推脫辯解的借口。非他本意又如何?人終究是沒了。且她父親周衍,行此大義滅親之舉,的確讓他的信任更深。捫心自問,他絕不會因念兒的緣故,忘記她兄長所犯之罪。周衍若不殺周文鐸,他仍會為了念兒顧念他,疑心卻無可避免,自然談不上重用。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說的?話到嘴邊,便作罷了。“想哭便哭出來吧。“最終,他放開手,衝著念兒的背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