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戶部劉尚書方才來過,說是尋得了前朝散失的四時行樂圖,特意獻給陛下過目。”張逢成小心翼翼地托著畫軸,呈於皇帝案前。皇帝伸手打開畫軸,粗略看過一眼,卻轉頭來又問張逢成:“戶部尚書可有說些彆的什麼?”“未曾。”張逢成答。皇帝點點頭:“朕知道了。”說罷,他繼續展開畫卷。這四時行樂圖,乃是前朝再之前的遺民,不肯歸順,而隱於山林,回憶曾經家中一年四時,賞景遊玩之盛況,以工筆記於同一張畫作之上。張逢成見狀,極有眼色地幫著展開畫卷,又拿來鑒畫專用的透鏡等物什,供皇帝選用。但他這次,卻估錯了皇帝的心思。“明日請劉尚書一同來鑒畫吧。”皇帝揮手,示意張逢成將鑒畫的工具拿下去,自己並不需要。“好生收著這副畫。”他又吩咐張逢成,“等劉尚書來了,再送過來。”“是。”張逢成得令,將畫原樣收好,裝在匣子裡。而後,他捧著匣子便出了殿門,要將畫送入庫房去。張逢成來獻四時行樂圖,算是一個小插曲。這讓皇帝突然心血**,將未批完的折子放在一邊,做起另一件事來。他抽出幾張空白的新紙,疊在一起,裁成一式的小頁。待小頁裁得足夠了,便摞成一堆,拿起最上麵的一張,換用湘竹的細毫,於其上仔細地描畫勾繪起來,像是在做一幅描紅的字帖。這些小頁,確實是用作描紅,但並非字帖。而是作繪畫啟蒙之用。一頁中,既能教人摹形,又有白描好的畫稿,能教人填色。皇帝擅繪花鳥,便皆以花鳥魚蟲為範,由筆畫簡單的,漸漸地畫到細節複雜的。這些畫頁雖不算畫作,卻極費時間。光是各種內容的排布,難易的擇取,都需謀定而後動。隻為畫成第一頁,皇帝手邊已經攢了不少畫廢的紙團,散落在案上,都是他不甚滿意的作品。最終的成頁,筆觸圓融穩健,又極是簡單利落,是他考慮到不擅畫之人,而專門如此的。他執筆時一絲不苟,落筆慎重,精力集中,於批閱奏章時的隨意瀟灑,又有不同。沒畫過幾頁,時計便指到了申時。皇帝不得不停下,將未完的畫稿收在旁側,重新拿起奏折批閱。之後,皇帝公務變得繁忙了起來。事情皆由瑞王而起。近來朝中吹出一陣風聲,說陛下要召瑞王進京。戶部尚書送皇帝古畫,就是是為了探聽此事。劉尚書在朝中,一直以中立形象示人,並未站隊杜丞相,瑞王進京的風聲,讓他感到害怕,弄不清是杜丞相借太後之威,幫瑞王進京,為杜黨索取更多好處,壯大勢力;還是皇帝下定了決心,不顧太後,要鏟除杜丞相一係。故而,他急著在皇帝麵前,求一個許諾。 古畫不過是他麵聖的引子。畢竟,若真是杜黨再起,他這算是得了風聲再站隊,於杜丞相那裡,自然矮了一頭,日後也不一定能落到好。劉尚書來表忠,皇帝當然樂意。不過,瑞王進京,確實是太後的意思。她對皇帝說,自己因思念幼子,染上了心疾,要皇帝以隆重大禮,迎瑞王進京。皇帝心疼母親,自然一口應下。他也並無手足相殘之意。太後對朝事一知半解,不知瑞王進京,會掀起許多波瀾,且老人多半任性,隻想著疼愛幼子,也不會太在乎旁的。憑空讓皇帝多出許多事情要辦。他隻能每日見縫插針地抽出些空閒,對這份繪畫啟蒙的練習冊,增增補補。足足花了一個多月,才將冊子裝裱完成。儘管忙碌,這冊子的一切,仍皆由他親力親為。裝裱完成後,他從頭到尾又翻過一遍,沒檢查出什麼錯處,便喚來張逢成。“將它送去靈萃宮。”皇帝說。張逢成驟然接到這份差事,實在是有些措手不及。“遵命!”他應得十分倉促。因為他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要他去辦這件毫無關聯的事情。他知陛下近日政務忙碌,抽不出什麼時間顧及後宮。但在張逢成看來,這畫冊並不著急,最好是待到日後,由陛下親自交於慎妃才是。且此物非同一般,雖不值錢,卻並不是什麼能擺在堂前,叫人謝恩領賞的寶貝,甚至是有些私密的。由他這個中間人傳遞,折損了心意不說,總覺得有些不倫不類。不過,聖人既已做下決斷,他也不必提出異議,照做便是。張逢成來到靈萃宮之時,恰逢慧妃正在做客。他進了殿,見念兒對麵坐著慧妃,二人相對飲茶,不禁感到十分為難。手上捧著陛下親筆的畫冊,仿佛燙手山芋,拿出來也不是,不拿出來也不是。“慎妃娘娘,陛下有賜,請娘娘過目。”他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捧著裝有畫冊的匣子,呈遞到念兒麵前。畢竟,聖上有諭,他怎敢不從?他彎著腰,雙手將匣子高舉過眉,臉上堆起笑。還好有匣子能遮掩。若是直接讓慧妃看見了這冊子,那可真是尷尬至極。張逢成想。隻要慎妃打開匣子看過,他就合上蓋子,再順勢告退,如此,他便不用體會這尷尬了。張逢成算盤打得好,卻未曾想到,還是生了些波折。慧妃見他端來一個匣子,卻不說是什麼,與平素大不相同,自然被勾起了好奇心:“這匣子裡裝的是什麼?公公可莫要賣關子。”“禦賜之物,奴婢不敢窺探。”張逢成不滿她擾亂自己的計劃,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既是如此,那便麻煩公公親自跑一趟了。”她敏銳地察覺張逢成隱有不滿,又想到他是皇帝身邊人,沒必要得罪,便連忙給自己遞台階,替念兒說出了送客的話。張逢成猶豫了一刻。猶豫是否要為念兒聲張。在他看來,慧妃此舉,喧賓奪主,實在是不給念兒麵子。“奴婢告退。”他沉默一陣後,終是沒有開口,告辭轉身離去了。一來,他本就因畫冊而尷尬,恨不得立刻消失。二來,既然慎妃自己都沒說什麼,他不過區區一奴婢,也不好強出頭。張逢成走後,慧妃的好奇心徹徹底底地顯露了出來。她本就好奇,這匣子裡神神秘秘的,裝的到底是什麼。而張逢成方才扭捏不肯說的態度,更是吊足了她的胃口。“慎妃姐姐,快將匣子打開,讓我也看看,裡麵裝的是什麼。”她直接對念兒說。說完,不等念兒的回答,迫不及待地揭開了匣子的蓋子。“是一本無題的冊子。”她用玉蔥一般的手指翻開封麵,突然驚歎道,“呀,是畫用的描紅!我隻見過這樣的字帖,還沒見過畫帖呢!應當是幾位太傅給皇嗣們開蒙用的。”“噗嗤。”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清脆的笑聲一時止不住,像銀鈴一樣悅耳叮當。她笑得東倒西歪,搖擺著身子,親密地靠在念兒身上,用羅扇遮住笑紅了的臉。“姐姐好福氣,陛下這是把你當小孩兒寵,還找太傅討要這種東西來!哈哈!”她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哈哈。”念兒乾笑著陪了兩聲。聽見念兒應她,慧妃更起了興致,她索性窩在念兒懷裡:“哈哈哈哈哈!無怪乎張逢成那麼神神秘秘的!”她笑夠了,卻不願從念兒身上起來,隻是偎著她,羅扇輕搖,親密地湊近道:“日後我若是有機會,一定會去找陛下,為姐姐討回公道!我看姐姐廳中,掛了聞世山人的四梅圖其一,不如就找陛下,為姐姐再討來餘下三幅。若是陛下不允,那我便乾脆將聞世山人那更有名的雪中探梅圖贈與姐姐,陛下存在我那的字畫太多,許多都掛不過來,與其放在庫中不見天日,不如往姐姐這裡勻一勻。”念兒溫和地笑著應:“那便多謝妹妹了,我也沾沾妹妹宮中的文氣。”“不過是些紙頭蠹物,百年後儘歸黃土,哪裡來的什麼文氣!“慧妃嘟囔道。“好好好,我隻怕妹妹回宮去,要把我拋到腦後,害我白白期盼一場。”念兒見她耍賴,也與她打趣。念兒早已下定決心。她從那日作畫後,便開始控製自己對陛下的愛。陛下再將自己當物什逗弄又如何?再對慧妃好,再與她琴瑟和鳴又如何?自己有什麼可和慧妃爭吵的?任她說去。反正自己不會再接近陛下了。隻是不知為何,應承慧妃的話到了嘴邊,舌尖上卻發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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