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托裡心裡有種重重塌陷的感覺,但他念頭轉得飛快,立即就問:“李蓁呢?”孫大海回答:“還扣在思凝殿。賢妃娘娘從望江樓回來的時候,被皇後娘娘給,給抓了。”額托裡不免慶幸再塔娜讚這一次的“多管閒事”。但他也絲毫不敢耽擱,直接命人擺駕鳳梧宮。待額托裡急急趕到時,顧輕舟正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架著,一杯酒已經是灌了些許進了她口中。額托裡大步上前,一腳踹開那兩個嬤嬤,直接將顧輕舟抱起反過身,用力拍著她的後背。“吐出來!”額托裡那心急如焚的模樣,狠狠刺激著再塔娜讚的眼,再塔娜讚忍不了地大喊:“皇上!賢妃殺害前朝君主李植,此事已經是人儘皆知,如不處置了她,日後皇上又該如何向世人交代?紅顏禍水,她是決計不能留的!”額托裡全然不顧再塔娜讚喊了什麼,隻盯著顧輕舟用力摳著喉嚨,嘔出那些剛剛入喉的毒酒。直到顧輕舟終於停下嘔吐,一手揪住額托裡的衣領說道:“李植,是我殺的,與旁人無關,放了池州裡。”額托裡感覺就這一會兒,自己就好像從生死之門徘徊過了一回。額上的冷汗,被風吹乾,額托裡深吸一口氣又泄了出來,終是恢複平時的冷靜沉穩。“此事,朕自會查明。來人,將賢妃娘娘,送回思凝殿,嚴加看管,不得有任何閃失。”額托裡的話,並未讓顧輕舟有任何反應,卻讓再塔娜讚恨道:“皇上就這麼喜愛這個賤人?你知不知道,李植死了會……”“會如何?天下大亂?一個亡國之君,便是朕殺了他,又有何不可?”額托裡嗤笑一聲,絲毫不在意道:“皇後如此小題大做,不知道的,還當那望江樓裡的,才是如今的天下之主。”再塔娜讚沒想到額托裡竟然三言兩語,就把顧輕舟從這件事中摘除得一乾二淨,反過來還要指責她有叛逆之心。“皇上如此偏私護短,當真是要叫他人寒心……”再塔娜讚這次再沒有往常那般的苦情做派,而是同樣冷眼以對。額托裡卻隻是用帶著冷冷諷刺的餘光略過她一眼,便直接離開了。顧輕舟那毒酒入喉,雖說及時嘔吐出來,可到底是入了腹。太醫為她灌下湯藥,額托裡便守在床邊一整日,連早朝都罷了。待太醫為顧輕舟診脈後說已無大礙,額托裡命宮人退儘後,才對顧輕舟說道:“再晚去一步,真是要天人永隔了。”顧輕舟卻躺在**,淡淡問道:“池州裡呢?”“他如今還活著,隻他動手殺了李植,朕也遲早得給世人一個交代。”額托裡輕描淡寫道。“李植是我殺的,你不要牽連無辜的人。”“李植一刀封喉,而後頭顱也被斬下消失無影。此事,你做不了。池州裡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替你下手保你周全的準備。況且,”額托裡笑了笑道:“便不是他動手,也隻能是他動手。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顧輕舟一手緊攥著額托裡的衣袖道:“不行,池州裡,池州裡隻是......”“你是想說,他隻是聽了你的命殺的李植,不該替你頂罪是嗎?輕輕這麼在意他的死活,實在是,讓朕,很不高興。”額托裡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中掙脫。“可能,我真的是個禍害吧。”顧輕舟低頭自嘲道。額托裡卻淡了神色道:“便是禍害,朕也要留。”“皇上做這許多出爾反爾的事,是怕我事成之後尋短,是嗎?”顧輕舟突然捅破額托裡和她之間一直避而不談的那層窗戶紙,讓額托裡一時招架不住,卻還是穩著心神,好似並不在意地問:“你會嗎?”“會。”顧輕舟並不隱瞞,因為麵對額托裡,你就是說謊也很容易被拆穿。“朕卻偏要你活著。”額托裡發了狠地說。“皇上總有看顧不到的時候。”顧輕舟輕笑,半點不把額托裡的狠厲放在眼中。“皇上總不會以為隻要李蓁不死,我就會抱著仇恨一直活下去吧?”“難道不是?”額托裡反問。“皇上若是如此認為,那就好好護好李蓁,一定要讓她活過我的陽壽。等到哪一天,我覺得熬不下去了,還請皇上看在我曾經......侍奉過你一場的份兒上,送她下來陪我。”顧輕舟閉上眼仿佛是倦累得很,不想再耗費心神與額托裡言語。額托裡凝視許久,直到顧輕舟翻身背對著他後,他才起身向外走去。“皇上,那福恩......該是要如何處置?”孫大海小心翼翼弓著身問。額托裡離了思凝殿,臉色便不大好看,坐在禦攆之上道:“暫且留他一口氣。”孫大海喏聲後又免不得在心中嘖嘖稱奇,一個伺候人的奴才,闖下如此大禍,還能得苟活下來。如賢妃這般得寵的,倒是比皇後過得還順心順意。李植死的事,額托裡並沒有刻意攔截消息。很快朝堂之上便有了如何處置賢妃以給前朝親眷一個說法的爭議。額托裡隻一句——李植本就是該死之人,不過是朕容他多活幾日,你們倒是比他還得寸進尺。底下那些臣子聞言,皆是麵麵相覷。蘇巴魯則是一步上前道:“各位大人不憂心南方水患,不商議邊境侵擾,一心惦記著皇上後宮瑣碎,兒臣倒是也明白了,這前朝是如何覆滅的。”布固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他本就看不慣那些迂腐守舊的遺留文官,所以蘇巴魯直接不留情麵地戳他們痛腳,他就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要真這麼在意你們的前朝君主,父皇乾脆給他們一個殉葬的機會,也好成全他們的忠義之心。”額托裡看著那底下集體跪下身去大呼不敢的臣子,和站在一旁低著頭,神色瞬息萬變的莫仁,冷笑起來。顧輕舟被額托裡派人嚴加看管在思凝殿內不得出,可即便是外頭什麼消息都不給傳進來,顧輕舟還是能猜測到,李植的死,應該是給額托裡帶了了不小的麻煩。夜半,顧輕舟不知為何,夢見英赤祭天那一幕,但等那吊掛的屍首轉過時,露出的,卻是額托裡的那張臉。驚叫一聲,顧輕舟坐起身。“娘娘,娘娘?娘娘您沒事吧?”芳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無事。現在幾時?”顧輕舟心裡覺得突突的,很是不安。芳若道:“回娘娘話,剛入午時。”正當顧輕舟準備再躺下之時,突然聽到外頭似乎有了什麼響動。還未等顧輕舟發文,門就被推開了。顧輕舟睜著眼聽著那穩健又急切的腳步聲,有些緊張地嗬問:“誰?”“娘娘,是奴才。”福恩的聲音透過閉合起來的簾帳傳進來。“你……皇上放了你了?”顧輕舟又驚又喜地問。可福恩卻半點沒有解釋的餘地,直接對顧輕舟說道:“叛軍攻進來了,娘娘快跟奴才離開這裡。”顧輕舟來不及去思考福恩所說之事,隻能匆匆穿上衣裳,跟著福恩從思凝殿逃出。沒過多久,思凝殿內就起了慘叫哀嚎之聲。福恩在宮中生活許久,對宮中各處僻靜之道都了如指掌。由他帶領著,他們二人很快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躲到了一處年久失修的宮殿內。“這裡是?”顧輕舟從未來過此處,而這裡也是無人問津,雜草叢生。“啟太祖曾經最寵愛的妃子住過的宮殿,不過後來她病逝,順德皇後刻意荒廢了此處。”福恩簡單解釋了一遍,然後帶著她直接進入這荒廢宮殿的偏殿。就在福恩一手摸上那偏殿櫃門之時,突然停下動作,背對著顧輕舟,低聲中透著一絲忐忑地問道:“若娘娘想離開皇宮,奴才可以尋到一個隱匿出口……”顧輕舟看著福恩低著頭的背影,紮眼的,是他脖後麵沒能完全遮蓋住的一道猩紅傷疤。深吸一口氣,顧輕舟還可那隱約嗅見一股血腥味。“你想以命換我,我卻也想要你活下去。”顧輕舟說著,便探出手,摸上了福恩腦後淩亂了的頭發,然後輕笑:“死對我來說,才是好事啊,阿裡。”福恩被顧輕舟的這句“阿裡”激得猛然轉身,兩手握緊顧輕舟的肩頭,卻又舍不得用力在她身上。“你若是死了,那我苟且偷生這些年,又算得什麼?!”池州裡低聲嘶吼。顧輕舟怔怔地看著情緒崩潰外露的池州裡,一時說不出半句話來。“我頂著李植的‘福澤恩典’這些年,日日能讓我活下去的理由,不過是一個你還活著。輕輕,我絕不與你玩笑,你活,我便守著你活。你死,我便也了無牽掛也再無苟活的理由。”池州裡一雙漆黑的瞳孔,宣泄出他這一生所有的情深。顧輕舟想罵他傻罵他癡罵他一生情義錯付,可最終隻是低下頭苦笑,再抬頭時,卻是釋然道:“今次,若是額托裡贏了,我便與你同活,若是叛軍贏了,我便與你同死。如此阿裡可願意?”福恩聽著顧輕舟仿若哄孩子似的語氣與他承諾,心中悲喜錯雜。遇上你,從來也隻有願意。福恩在心中低語。待福恩拉動櫃門手環後,櫃門就直接翻轉,露出裡麵一個不大不小的暗室。福恩點起火折子點亮暗室裡兩盞燭燈,顧輕舟環顧四周,才羞窘發現,此處,竟是彆有洞天。外頭的動亂是半點傳不進這個暗室中來,而顧輕舟也不知自己究竟已經在這裡等了多久了。“不知外頭如何了。”顧輕舟小聲問道。福恩一直守在暗門那兒,靜心聽著外麵的動靜。忽然福恩神色一凝,手中也更加用力地握住匕首,全然是一副謹慎戒備的狀態。隨著那扇暗門的打開,福恩的手差點兒舉起,對著來人刺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