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如雷,激揚起煙塵滾滾。一匹通體墨黑的駿馬在官道上奔馳。由遠及近,可以看到馬身通體汗濕,如漿的汗水順著透亮的皮毛滲出。驟然一聲嘶鳴,口鼻之間呼哧呼哧噴射著熱氣,前蹄一屈,竟將騎士生生摔落馬背。吃了一嘴的塵土,騎士嗆咳著抬起頭來,修眉長目,卻是丞相李綱。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朝坐騎望去。隻見被轡頭箍緊的馬嘴裡,已經湧出霜白的唾沫。七天七夜的奔馳,每天不過休息兩個時辰,這馬,已經不行了。眸之中現出一抹焦慮,李綱支撐起身子,索性棄了馬去,踉蹌著,一步一步,儘力往前跑去……天很冷,嗬著氣都可以結成冰。蘇挽卿起得很早,提了個竹缽,盛了滿滿一缽雪,洗梅。她輕斂著眉,眉間眼底,卻偏偏出奇得豔,穿了一身淡淡的藕色襖子,整個人卻透著緋色,仿佛,依然是那揚眉一笑,豔儘了凡塵的紅梅般的女子。她抬手,撩起一捧雪,纖秀的手襯著雪色,越發清麗。雪漸漸消融,一滴一滴的水,順著指縫滲出來。她的眸亮而明澈,顧盼間光華流轉,琉璃一樣剔透。柔和地伸手,將消融的雪水灑在紅梅的花蕊,圓而清透的雪水打了個滾,滑過豔色的花瓣,滑過枯瘦嶙峋的枝乾,隱沒在積雪中。“蘇姑娘。”比梅枝更枯澀的是平空響起的衰弱語聲。身子若有若無地一頓,蘇挽卿轉過身來,拂過梅瓣,清淺一笑,“李丞相。”終於還是趕到了這裡,卻可惜了那六匹千裡馬。扶著梅樹,李綱的胸膛不住起伏著,喘息未定,卻已急急問道:“公子呢?”黛眉微蹙,蘇挽卿笑道:“丞相若是尋雲倦初來,那請堂上說話,挽卿洗手奉茶,為丞相洗塵。”“自然是……”話未完全,已被蘇挽卿淡淡截斷:“丞相若是來尋七皇子,隻怕這區區草堂,承不起您丞相大駕。”“蘇姑娘……”李綱一窒,道,“在下確有要事。”“皇七子已遭天火吞噬,天下皆知。”蘇挽卿拂袖,素色衣袂迎風飄拂,紅梅飄飛,伴著紛揚的清雪,落了一身。“這……”李綱微怔,站在雪地裡,伸手擦拭額頭的熱汗。“皇七子死於街市,雲倦初卻尚在人間。李丞相千裡而來,何不入屋一敘。”扶門而立,白衣如雪,雲倦初淡淡一笑,肅身迎客。李綱抬眸,對上那雙靜若寒潭的眸子,一時無言。一年未見,已是白衣清減,鬢染輕霜,然而,神色卻甚是安定,眉梢眼底,儘是平和寧定。這叫他,如何忍心擊碎他得來不易的平靜,和——曆儘滄桑的幸福。怔怔地,蘇挽卿看著李綱進門,又看著門緩緩合上。雲倦初對她安撫地一笑,她卻看不到,隻覺得,天好冷,雪好冷。手一鬆,一缽半融的清雪自指掌滑落,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