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挽雲辭 流舒 1552 字 21天前

第二天晌午,李綱帶著備好的車馬出現在梅林中,卻見藕色衣裳的女子已然倚梅相候。“蘇姑娘……”他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公子他……”誰料蘇挽卿一甩包袱便上了他馬車:“李丞相,咱們走!”“公子呢?”蘇挽卿咬了下唇,眼中有光盈盈一閃:“他……他大約被人擄走了。”“什麼?”李綱大驚。蘇挽卿昂著頭看他:“我知道,他一定有辦法的,他一定會在京城等我們的。”看見了水眸中的堅信,李綱遲疑了下,忙命起程。卻聽她忽然問道:“丞相是怎找到我們的?”李綱回答:“其實也是巧合,在下估計二位約莫是在臨安附近隱居,便親來查探,遍尋不著時,卻正巧遠遠望見小鎮上一家酒鋪的酒旗飄揚,其上一個‘酒’字好生眼熟,近了一看可不就是公子的手筆?要知道那時在下對公子的朱批可是看熟了的。如此,還用問嗎?酒鋪自然是姑娘的了。而二位的住處也就不難尋了。”淚花幾乎要蹦將出眼眶,蘇挽卿不由狠狠地又咬了自己下唇一下:竟是這樣暴露的行蹤!難怪起初他死活不肯幫她提那個字,他竟是早就想到的,要不是她軟磨硬泡——唉,以後還是大事小事全聽他的算了。啊不!聽他的更糟!還是小事聽他的,大事聽她的好了。想著,她鑽進了馬車裡去,偷偷擦乾了眼淚。在她恢複了清明的眼波中,車窗外的紅梅正逐漸被她拋在腦後……比雪還清比梅還豔的女子望著前方的長路,握緊了拳:倦初,我來了,等著我啊!也不知已顛簸了幾天,雲倦初凝神聽著馬車外麵的響動:經曆了幾天的寂靜,終於人聲喧鬨起來,他猜是進了某座城鎮。而在同時,劫持他的人也說話漸少,不但是更少開門跟他說話,就是幾人之間也多是沉默——大約是為掩飾口音的緣故,他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前方一定是座大城市。他們是入夜時分進的城,聽見更夫拖著聲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熟悉的語音讓雲倦初心頭一震:這裡竟是汴梁城!到時候了!心念電轉,他暗暗下定了決心,從懷中掏出那瓶剩了不多的救命丸來,一仰首,將所有的藥丸都吞了下去。本就暈車,胃裡頓時又翻江倒海,他捂住唇,強忍著惡心,強迫自己將返到口中的藥和苦水一同再咽回去,就這樣,半天才終於咽儘。閉目,他自己開始猛烈地咳嗽。這一引發,果然就再止不住,彎著腰,他咳得終於連聲音都已再發不出來,而捂唇的袖卻越來越濕,終於連袍腳上都飛濺上了朵朵桃花。身體越來越沉,背靠著車廂壁,他感到自己在一點一點的向下滑落。咬著唇,他用儘身上最後一絲力氣,將瓷瓶向對麵的車廂砸去—— “哐”的一聲,馬車隨即一震,自不是他砸出的效力,卻是駕車者聞聲勒馬。車廂門被打開,為首的青衣人探進身來:“怎麼了?”見了他灰敗的麵色,立時一愣,“你又犯病了?”雲倦初連點頭的力氣都已沒有,看了他眼,沒做聲。青衣人便鑽進車來,伸手上上下下掏他衣襟:“你那些藥呢?”他低眉看向車內的碎瓷:“……吃完了。”青衣人順著他眸光望去,不由擰了眉:“你這次吃了幾顆?”雲倦初淡淡答:“剩下的全吃了。”“你成心的,是不是?”雲倦初冷笑:“我自己的身體,用得著你來教訓?剛才發作,要不是我把藥全吃了,你現在見到的早便是個死人了!”說著,又咳起來,顴上隱約的潮紅掩在太過虛弱的蒼白中,已是看不真切。青衣人隻見那支離病骨又往下滑了一些,眼看就要栽倒在車中,卻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撐著那人仍揚著首冷冷看他:“……我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再沒有藥……我撐不過今晚……”青衣人望見白衣上的斑斑血跡,不由心頭一跳:“你說什麼?”“我說……你們千裡迢迢……卻要運個死人向你們主子交差了……”雲倦初閉目而笑。“你不許死!”想到主子吩咐,青衣人眉棱一搐,一把拽起那潔白前襟,也顧不得掩飾口音,大聲吼道,“聽見沒有?!”雲倦初笑得很淡然很悠然,仍未睜眼,隻輕輕搖頭:“這不是我想就行的……”“你彆想耍花樣。”青衣人雖有些慌神,卻畢竟還不糊塗。“耍花樣?”雲倦初微微一笑,驀然睜了眼看他,“我並不想死。”他被那眸中清寒一震,不由自主的問道:“那你說怎麼辦?”雲倦初一哂:“找大夫啊。”“不行!”他當然不能讓他見外人。雲倦初顯也不意外,輕咳了兩聲:“那就……找藥。”青衣人沉吟了一會兒,終於說:“好,要什麼藥?”轉眸,隻見那一襲白衣已完全委頓在了車內,他一慌,忙伸手去拉,白衣下一隻纖細的手腕卻掙開了他的攙扶,衣下的人以另一手撐地,艱難地重支起自己身體,慢慢地重抬臉看他,“……給我紙筆……我寫給你。”額上返著薄光,菱唇已完全褪色——這樣一個人,明明如風中之燭,卻依然讓人不能小覷,又是一番思量,他搖頭:“不行。你說,我寫,我去抓藥。”似乎已再沒力氣與他爭辯,雲倦初點點頭。夜更深沉,月朗無星。終於找到了城裡唯一一家尚未關門的藥鋪,青衣人走了進去。過不多時,隻見有人自裡頭出來,走向馬車,卻不是剛進去的人。車旁二人不由都暗暗摸向自己兵刃。卻見來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大約是那藥鋪裡的夥計,邊走邊向他們道:“你們是和剛才那位大哥一起的嗎?”“什麼事?”一人操著生硬的官話問。“哦,那位大哥說身上銀兩不夠,讓小的出來問一聲:各位身上有沒點多餘的先湊下?”“不夠?究竟是什麼仙丹?彆是訛我們弟兄呢吧?”另一人嘟囔,語音更是含糊。不料那小夥計的耳朵竟尖得很,非但是聽見了,更聽清了,立時便急了:“誰說的誰說的!本店可是京城裡的頭一塊招牌,從來是價格公道,不信你們自己來看看你們要的這幾味藥啊!”說著便揚了張大約是方子的東西走上前來。兩個刀口上過活的死士哪裡懂得如何應付這等市井少年,何況又在大街之上,交遞了個眼色,隻得選擇息事寧人,聚攏過來,邊掏銀子,邊裝模作樣地看那方子,可剛一湊近,一股異香便撲麵而來,還未及反應,便一齊直愣愣地倒了下去。緊接著,隻聽又是一聲悶響——坐在前麵的趕車人也一頭栽倒。“師父,還是您利索!”小夥計朝著從車前頭走來的中年人吐吐舌頭,又踢了腳地上的人,“真不中用,這點迷藥也能一聞就倒,害我都沒機會出手。”中年人身材精瘦,鼻直口方,一身掌櫃打扮,聞言對他一沉臉,低聲道:“乾活時少貧嘴。”說話間,藥鋪裡又閃出幾個人來,將三個倒地的人飛快的拖進店內。幽深空寂的街道上頓時便隻剩了一輛孤零零的馬車,停在路央,寂靜得有些詭異。師徒二人走近那緊閉的車門,小夥計伸手要拉,卻被掌櫃的一把攔住:“小心。”說著,便將徒兒拉到了身後,又從袖中掏出把匕首來,這才猛地踢開了車門,卻不料車內的情景讓他吃了一驚——如墨暗沉中,隻見一帶白衣清寒若水,卻不見絲毫波瀾起伏。讓小夥計在外守著,掌櫃的自己鑽進了車廂,伸手翻過那傾頹的人:雪衣上容顏更勝雪清,白雪中的氣息若有若無,似是因他這一翻動才總算激起了絲生氣,眼睫微動。想了下,他將一股真氣輸了過去。感到一道暖流入體,雲倦初勉力睜開了眼睛。“你是什麼人?”真氣刹那撤回,取而代之的是貼上脖頸的匕首。舊傷之上又添新傷,也罷,被這冰涼一激,總算能保持片刻清醒,雲倦初深吸了口氣:“你……可是展春堂的人?”“在下乃是展春堂的二掌櫃。”回答中,匕首又貼近三分,“閣下是……?”雲倦初兀自一笑:“我?我是你們大掌櫃的親戚。”“親戚?我們大掌櫃的無親無故,你究竟是什麼人?”匕首眼看就要見血。雲倦初身體微向後仰,冰刃亦仍步步進逼。他索性不看刀,也不再看持刀的人,垂睫一笑:“待我見到他,你們自然就知道了。”“大掌櫃的是你想見就見的?”感到匕首下的身軀又在向後仰倒,他直覺地以另一手攬住。雲倦初閉了眼:“不是我見他……而是他……見我……”二掌櫃的一愣,那一直微笑的人已仰麵倒在了他的臂彎中,這才恍悟他方才的後傾並非畏縮,而是不支。愣神中,隻聽車外在叫:“師父,怎辦?”原來聽見他倆對話,少年也是疑惑不已。二掌櫃的目光一閃:“你把他帶進去,我這就去通知大掌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