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1)

三秋蘭 流舒 1104 字 21天前

對於後來的一切,之惟覺得自己都已是徹頭徹尾的旁觀者。荷花初開的時候,蘭王帶他去到杭城。湖中央,他望著接天蓮葉,無窮碧水,第一次親身體驗這煙雨江南,卻於那溫潤的感覺並無陌生。細雨迷朦,一葉輕舟載不動幾多愁,他看見父王將那人的骨灰撒入了浩淼煙波。不遠處,依稀可見如黛的山色,山下也有一葉孤舟漂泊,舟裡一老者獨立,並非蓑翁垂釣,隻看得見煙雨中他飄飛的青袍。袍角一直在風中飄動,那人也一直麵對著他們,於是兩兩相望,整個經過。終於,蘭王將青白色的瓷壇也沉入了湖中,很小的水圈一漾,便消失,隻餘了漫天的雨絲落下,激起點點圈圈更小的漣漪,細碎的割破水鏡——最是江南好風景。瀲,我送你回家了。你若眷戀故土,便於這波光深處,凝眸此方山丘;你若心係滄海,亦可由湖入海,他日錢瑭潮起時,世上再無你羈絆理由。他生若有幸再逢,也定是我千山萬水尋遍,一意苦求,與你,亦再無甘休。生生世世,願你自由——“瀲,走好。”蘭王輕輕地道。漣漪**開,小舟遠去。之惟不由回眸,隻見雨霧深處,那孤舟仍在,隨波起伏於青山腳下,仿佛在迎候遊子的歸來。心裡忽然明白了什麼……荷花開至全盛的時候,蘭王的精神和身體都已恢複如常。失伴的臂膀不能再橫笛奏《三弄》,卻依然能舉起鐵血的戰刃:自蘭王傷後,朝廷一直在調查“刺客”事件,終查得乃烏桓細作所為,消息一出,舉國激憤。於是,隆熙三十五年夏,大將軍王即蘭王統兵十萬,伐烏桓。秋,攝政王原成王乃增兵五萬以援前線,兩路大軍遂成合圍之勢,直迫烏桓國都。冬,敵我兩軍對峙,戎京久攻不下。大將軍王身中流矢,仍督軍奮戰。攝政王強令其休養,命暫停戰。隆熙三十六年春,大將軍王身先士卒,率兵破戎京。月內**平烏桓全境。烏桓國宣告覆滅。軒龍與西羌遞盟,以莫羅河為界,北歸西羌治理,南為軒龍國土。如此,幾得烏桓全境。從那天起,軒龍朝的疆域遼闊達到了開國乃至以後的顛峰。與此同時,纂修逾一載的《南晉史》終告完成。該史因記述詳實嚴密,文辭工整練達,付梓後廣受朝野推崇,以至百年後仍被奉為經典傳誦。參與編撰之各編修也都因此或加官進爵,或名聲大噪——一生孜孜以求的文人之名,終都憑借此書流芳千載。書成那日,凱旋的大將軍王撫著書頁,卻不由淚落滿腮。隆熙三十六年,帝雖沉屙,但多年後史家議論,仍道是:因這一書一役,成就了軒龍朝史上文治武功的鼎盛之年。 開得幾番花,落得幾場雪,轉眼已是隆熙三十七年。烏桓雖滅,卻仍有小股殘匪不斷騷擾生事,大將軍王為此已數次重赴邊疆,直到這年深秋才終於基本平定。因屢次出征而仍握兵權,斷臂的蘭王雖已永固“大將軍王”稱號不得再進,卻依然門庭若市,風光不改。這年歸京時正逢他壽辰,門下有人獻上幅卷軸,道是名家手筆,繪的西湖風光。打開來一看,隻見橫陳的長卷偏下一角疏廖地繪了幾株垂柳、幾個行人,有幾人手中還拿著傘,其旁是數根荷莖錯落,寥寥藕花兩朵,再過去便是大片的留白,讓人聯想起那無邊的碧水雲天。就這樣直到卷軸那頭才又添了幾隻水禽,真真是意味無窮。仿佛還嫌這畫麵不夠雅致,最上還題了蘇軾的那首名句:“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裝濃抹總相宜。”據說亦為名家所仿蘇氏手筆。大將軍王笑看,先時尚神色自若。那獻畫的便以為是討得了歡喜,忙更仔細地比畫著那畫麵的匠心,又說到那題詩的好處,忍不住朗朗念著:“水光瀲灩……”卻見大將軍王神色微變。那人也注意到了,忙噤聲。未料王卻道:“誰讓你停了?再念!”那人忙又重頭念起:“水光瀲灩晴方好……”還沒讀完,又是一聲:“念!”於是,又“水光瀲灩……”就這樣反反複複,也不知是念到了多少遍,大將軍王忽然閉上了眼睛,低聲喚了句什麼,隨之便怔怔地落下淚來,唬得眾人都慌了神。那念詩的雖也大驚,卻仍不敢停下,於是就這樣一遍遍地繼續著,可誰也猜不透這句詩裡究竟隱藏了怎樣的玄機。隻有一旁的之惟清楚,父王那一聲低喚,喚的必定是——瀲。窗外的紅葉燃燒似火,不是不想含笑相看,隻是因為……難以忘懷。這年秋葉燃儘的時候,聖上駕崩。遺命傳帝位於皇次子攝政王昱。攝政王於大行皇帝靈前即位。朝議,先帝諡號“文武大廣孝皇帝”,為紀念他在位時全盛的文治武功。大將軍王率百官於新皇禦座前宣誓忠誠,自此忙於輔佐朝政。第二年元旦,新皇改年號,靖平。似乎也真應和了這樣的年號,以後的日子果然都海晏河清。光陰荏苒中,於之惟,一切仿佛都已經過去,直到有一天,午夜夢回,他走進蘭苑,隻見月下幽蘭初綻,葉上水霧朦朧,如同淚眼,聞得芳香滿懷,恍若如煙昨日撲麵而來。就在那一刹那,眼眶猛的灼熱,再也抑製不住哽咽。許久再抬眼時,卻見對麵站著一人,正是他的父王——不知何時來此,更不知何時,怎與他一樣淚濕春衫?這時才知道,歲月與他們開了個最最殘酷的玩笑:明明執意要帶走的東西,卻偏偏遺落在了原地,教人每一次的發誓忘記,便是每一次的牢牢記起。而那時已是靖平三年。第二天,他收到了父王留下的一封手書,隻有五個字:“我還是想他。”看到信時,人已不見。他知父王再不會回來,心中絲絲惆悵,卻也沒有意外。不久後,十七歲的他繼承了蘭王爵位,成了眾兄弟中唯一在成年前就封王的。冊封那天,他注視著麵前三柱青煙嫋嫋入天。天邊雲中,誰的目光穿越了歲月悠遠,溫和的,陽光悠然。覺得很亮很暖呢,他笑笑的想。就這樣想著想著,往世已成雲煙過眼,他知道,屬於他自己的今生,即將鋪展。我會努力走好的,先生。年輕的蘭王仰首,望向遠方的晴空,微笑起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