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生之風(1 / 1)

但夢滄瀾 流舒 6032 字 21天前

這天清晨,向來少雨的天京下了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若在往日,這個時辰街上已經有很多人在走動,來來往往的都是急急忙忙的腿:跑生意的、送信的、大戶人家派出來辦事的,匆匆的就在眼前滑過,走馬燈似的在各自的活命路上奔忙。他也是其中的一個,但似乎比旁人又稍微悠閒一些——每次他都是不知剛從哪處深宅大院內翻出來,而腳一踏上這條路,就意味著他已安全,已可以用幾個月的時間來享受剛才的勞動所得——他是一個殺手,而且是一流的殺手,所以,他出手一次就可以掙得大筆的金銀,也可以贏得許多自由的時光,比如這樣的清晨,他就可以負手站在屋簷下的陰影裡,看著眼前往來的人流——這為利往來的熙攘人間。然而這些天來,街上熟悉的景致卻有著許多細小的改變:城門的巡邏兵丁多了起來,因為城外出現了越來越多負傷流血的士兵,有的甚至已三五成群的鑽進城來。城裡偷盜搶劫的事情也就隨之劇增,老百姓自然害怕,於是清晨的街道就這樣冷清下來。殺手不由皺起了眉頭,熟悉的血的氣味讓他在這座城裡第一個覺察到危險。果然,在這個大雨傾盆的早晨,城門忽然提前開放,一隊人馬馳進城來,更有迤邐的軍隊跟在後麵。殺手忽然嗅到了失敗的味道,不由生出了興趣,仔細觀察起前頭騎馬的幾人:隻見當先開道的是一員武將,一看就是武功平平。中間簇擁的似乎是個少年,蓑衣掩住了他的身形,看不真切。再往他身邊看去,忽覺麵上一寒——兩道清明如刃的目光穿越雨幕直刺而來,殺手本能的往陰影裡一躲,過了好一陣才敢又出來。居然會被發現?!殺手暗想:千萬彆叫那眼看清了自己的相貌去,他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有所謂“殺氣”能被所謂的明眼人給看出來。於是,他決定趕快逃出城去。誰知剛走到城門口就被守城兵卒攔住:“從今天起,奉命戒嚴,一律不許出城。”“啊?奉誰的命令?”“太子殿下的。”“太子?他不是在北蠻嗎?”有人圍了過來。“問那麼多乾什麼啊,聽說前頭打了敗仗,太子就逃回來了。”話音剛落,便有路過的士兵插嘴道:“皇上都被俘虜了,蠻子馬上就要打過來啦。”“什麼什麼?這可是真的?”越來越多的人聞言聚攏過來。“當然是真的,我們剛跟著太子打了一仗,大炮轟得蠻子哭爹叫娘的,隻可惜皇上在他們手裡,太子沒辦法,隻好撤回來了……”就這樣,先於詔告,皇帝被俘、天京危急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裡傳開了。相對於民間的人聲鼎沸,廟堂之上其實也不差分毫,隻不過大多數的眼睛看不見而已。 皇帝被俘的消息其實早一步就已經通過逃回的兵將帶到了宮中,但這樣光明長大的正式拿到朝堂上議論還是第一次。早朝時分,百官被許久未聞的叫大起的鞭聲趕到了金鑾殿中,隻見高高的寶座之後垂了一道珠簾,四王爺站在寶座旁,大家都離得太遠,看不清這位今上胞弟的臉色。正思忖著,隻聽內侍一聲高唱:“恭請皇太後、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忙倒身下拜,這才知曉簾後是誰人端坐。參拜完之後,隻聽皇太後顫巍巍的在簾後道:“眾卿家平身,今日召眾卿家來,乃是……乃是國有大難……”說著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四王爺忙躬了躬身,對簾後說:“請母後莫急,千萬保重鳳體。事情便由兒臣來說吧。”皇太後便哭道:“一切就交給四王了。”四王爺道了聲:“謹遵懿旨。”便將怎樣兵敗,皇帝怎樣被俘,以及北蠻軍如何大兵壓境之事說了,他在朝中素有刻薄狠辣之名,說起話來也是鏗鏘有聲,一字一句他吐得倒是不慌不忙,卻聽得下麵群臣雖也早知事情始末,仍跟著不住膽戰心驚。最後,隻聽四王說道:“如今已是兵臨城下,不知諸位有何看法?”眾人心中都是一跳,哪敢出言?太久的沉默中,忽聽簾後一道女聲尖利的響起:“你們這些世沐皇恩忠心耿耿的臣工們倒是想想辦法啊,皇上在他們手裡啊,你們怎麼都不著急?”唬得地下立時呼啦啦跪了一片。四王便咳了咳,對簾裡道:“請皇後息怒,容臣一一問過。”說完,就轉過頭來。眾人個個隻覺背上發毛,終於還是有人被那刀鋒一般的目光給釘住——“張大人,你是三朝元老,可有良策?”張大人伏在地上,叩首道:“老臣自從聽說聖上被俘,已經辟穀三日,日夜禱告上蒼,願以老殘之軀換得聖上平安……歸來……”話沒說完,竟一頭歪倒。眾人大驚失色,卻聽一個年輕的聲音不知在哪個角落裡說了一句:“沒關係的,不是辟穀了三天嗎?一準是餓的,喂個饅頭就好了。”大家笑也不是罵也不是,隻能仍像原樣般跪著。四王厭惡的擺了擺手,讓人把張老大人架了出去。接著又問了幾個大臣,不是主戰便是主和,要麼就是以金銀去贖,反正是無一得心。再沒耐心和他們糾纏下去,他暗中打了個手勢,欽天監監正葉璿便出班奏道:“啟稟二位娘娘、四王千歲,微臣近日夜觀天象,隻見紫薇黯淡,熒惑南移,將犯南鬥,恐是天命轉變之兆。”“什麼兆?”皇太後和皇後齊聲問。四王微微笑了笑,和她們一起聽葉璿繼續搖頭晃腦道:“此乃上天預示:天朝有難,除非……”“除非什麼?”“除非順天南遷,方能平安渡過。”“南遷?”皇後叫出聲來,卻被皇太後阻止:“你急什麼?”隨後對簾外道:“你繼續說。”葉璿掃視了周圍一圈,麵有得色,有如教書先生般頭一點一點的說道:“回太後:南遷其實並非是當下迫不得已之選,而是在我天朝數代以前就有的既成之策——高祖建都天京的同時,便指定了金陵作為‘留都’,其後曆位先帝也都十分注重金陵的迎建。就是太祖皇帝武功全盛之時,全力北伐之餘也不忘強調金陵之建設,將其和天京並稱為‘南北兩直隸’。可見,金陵本就是天朝之都,因此,兩都遷變也是理所當然。如今更有天象預警映證此說,還望太後明鑒。”自上而下都凝神靜聽,雖大多數都已聽出了他背後意圖,但當著四王的冷冷笑臉,又有誰敢指出?皆隻能在私下裡互相使個眼色:準備回家收拾包袱偏安江南吧。正在這時,卻聽殿外一聲:“不可!”眾人紛紛回眸,隻見雨幕之中,一道身影破雨而來,漫天風雨似乎為之一凜,雨絲紛避不及,朝堂上袞袞諸公也不由自主的讓出一條道來。因雨而暗的金殿之中,人人都覺眼前一亮,隻見一少年昂首而入,一身黃袍亮得刺眼。呼吸刹那為之所奪,等回過神來時,無數人已驚呼出聲:“太子?!”隻有九重階上,一人低呼了一句:“沐滄瀾。”少年和許多人一起順他目光回頭望去,隻見殿門處素衣緩緩拂檻而入,一柄竹傘水珠淋漓,清雨濕了那墨發如浪衫如瀾——這才知風雨不近少年身的真正因緣。沐、滄、瀾——少年把這三字化了符咒貼在心裡,回眸映在眼中。素波微瀲,那人回之一笑,略帶抱歉。少年促狹一笑,轉過身時,已是麵容一寒,向珠簾深處倒身下拜,言道:“兒臣懷曦給皇太後皇後娘娘請安。”“曦兒?”兩個女人在簾後異口同聲,隨即又同聲嗚咽起來。四王隻得又一次充當傳聲筒,也不移步,居高臨下道:“來者可是懷曦皇侄?”懷曦淡淡一笑,鳳眸輕挑:“正是小侄。皇叔,三年不見,你的眼神怎的不濟起來?”四王沒料他居然上來就針鋒相對,當下也不動聲色,微微一笑:“歲月不饒人,皇侄如今長得如蠻人般壯實,皇叔自然是不敢貿然相認。”懷曦一哂,故意整整身上朝服,理理頭上金冠,回道:“皇叔既然看不真切,不妨走下來仔細瞧瞧。”“哈哈哈哈——”四王忽地大笑起來,震得伏地的人都感膝下一抖,隻聽他道,“好個皇侄,在蠻族待久了也學會蠻族的胡攪蠻纏了,皇叔不過隨口一問,倒被你引出這許多話來!”笑罷,麵色竟然隨即一凝,他與燮陽帝是一母同胞,生得極像,隻不過他顴骨更高,眼眶凹得更加厲害,一雙黑棕色眸子如同嵌在山坳之中的岩洞,掃人一眼便教人通體一寒,此刻,這雙眸子便直直的盯著懷曦,厲聲問道:“你怎回來了?”懷曦早料他有此一問,不慌不忙的轉過身去。沐滄瀾早有準備,將手中布包遞與他手。天朝太子接過,親自往金磚上一扔,包裹散開,從中滾出一顆人頭。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中,有人認出了人頭主人——“聞人佑!”聞人佑,正是此次極力鼓吹出兵,卻又在最後買主求榮的天朝兵部尚書——這是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而在這朝堂上的許多人更知道:此此出兵,他給燮陽帝遞上的軍需奏表,言道賞出征軍隊軍丁每人白銀一兩、胖襖一件、胖褲一件、鞋兩雙,炒麥三鬥做為一月行軍糧食,統共發下去兵器和用具等八十餘萬件,更每三人分給負載輜重的驢子一頭。軍官在把總以上者再加賜鈔五百貫(數據出自《於謙和北京》、《英宗正統實錄》),隨從護駕的一百多個大臣更不必說,人人賞金發銀,分封不少。而在這其中,又有多少銀子其實是落進了他聞人佑等少數幾人的腰包——這號稱的五十萬天軍中究竟有多少的空額!而在這朝堂上更有多少人在暗自發抖:他們又直接或間接的從這場荒唐的出兵中得到了多少?!而現在,的確是他們該發抖的時候了。他們看見年輕的太子一步步走上台階,在走到一半的時候猛然轉過身來,他的眸子是一種人們從未見識過的純黑,像是萃取了天地間所有陽和的烏金的炭!興許是年幼的緣故,他的目光裡還有著漣漪,還不能像他的叔父那樣有如冰封一塊,但,這種波動反更帶著一種震懾人心的壓力,仿佛細碎的浪花緩緩推進,滔天的巨潮就在不遠。“聞人佑,乃是孤王殺的。”他字字清晰的說道,“奉父皇的禦旨誅殺的。父皇令孤即刻回國,不得有誤。”接著,就將在敵營中如何見到燮陽帝,燮陽帝如何諭令之事說了。眾臣趴伏一地,在聽到皇帝遭遇時不時肩頭**,聽到頒布詔令時又不時唏噓感慨,將忠君之態做了個十足十,引得簾後也是寶珠晃動,兩宮垂淚。隻有四王麵無表情,冷冷鼎立玉座之旁。懷曦於神機營中已見識過此種情形,但在這金殿之上見到如此多位高權重之官員也都哭得像個孩子,倒還真有幾分不慣,放眼,卻見階下那人冷笑搖頭。心中頓時安定下來,再不受他人乾擾,他抬手示意:“列位臣工請暫收聲,還是商量如何營救父皇,化解天京兵危要緊。”“太子所言極是。”隻聽簾後皇後首先咐和。四王濃眉一擰,也不好作聲。此時堂上局勢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轉變,一出、一驚、一懾、一敘,幾番起伏,懷曦已於不動聲色之中掌握主動,隻見階下一片抬頭仰視,必恭必敬。隻有少年心中悄自感慨:方才來前多虧那人堅持,耽擱了時辰也要先回東宮更衣,這朝堂之上果然是有幾人長眼,多少人是隻認袍服不認人!十三歲的少年與十歲孩童已然麵貌迥異,然這一身儲君袍服一穿,居然還是威壓群臣。想到此處,忽地生出一念:這身袍服若真是旁人穿了又會怎樣?身上一個激靈,當即未敢再想下去。隻聽四王在身後涼涼說道:“皇侄說得對,剛才皇叔便正與眾卿家商議對策,卻不料皇侄突然闖入,生生給打斷了。”懷曦轉過身去,卻不看他,目光掃過與自己仍有幾階之遙的玉座,方才的激靈已成了某種激動,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已有了種從未有過的沉厚,這讓他想起那人低醇聲線,一字一句將江山社稷植在他心頭。他聽見自己在用與那人相似的語調對全朝堂的人說:“剛才所議之對策,孤不能苟同。”“殿下!”不等四王使眼色,葉璿已然出班奏曰,“此乃天兆,不能不從。”懷曦輕笑:“你說的天象孤沒看見,孤隻聽見你,在妖言惑眾,動搖國本!”這話說得極重,葉璿當即磕頭如搗蒜,泣血道:“請殿下明查,臣一字一句皆據之天象,從之曆數,並無半點虛言。”懷曦冷笑:“是嗎?那孤問你:四年前,你也是欽天監之首吧?”“臣是。”“那那一年江北地震你卻為何預報江南?你那時候就沒從曆數?”“這……”葉璿語塞。不光是他,就連朝上所有官員也都暗自驚訝這位年輕太子的記性和犀利:四年前——那時候他才——九歲吧?朝上小聲議論半晌,忽聽得有人說:“人非聖賢,偶有失誤也屬正常。”一聽這話,臉紅得像番薯一般的葉璿終於被解救了出來,在四王的目刀逼視下,隻得又梗起脖子來道:“正是正是,地震之事……其實乃因當時……地動儀故障,這才勘測有誤。這一次,卻是微臣嘔心瀝血夜夜觀測,並且遍閱古籍遍查曆書才推得的結果,定然是不會錯的。”說到激動處,竟全身撲地,高呼道,“請殿下、皇太後、皇後明查——”餘音尚飄空,卻聽背後一聲:“哎喲!”雖然極輕,卻十分破壞氣氛,而且更有耳尖的人聽出這聲音似有些耳熟。眾人的目光不由都紛紛從葉璿處轉移而去,隻見角落裡身穿青色官服的一個青年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這已經晚了,所有的人都已經注意到了他,包括階上的天潢貴胄。懷曦循聲看去,隻見那青年不過雙十年紀,生得膚白如雪,發黑似炭,一雙修眉如長翎拂鬢,一對鳳眼似秋水橫波,更有紅唇一抹豔如桃花初綻,此刻正被他尷尬的捂著,一幅美人圖不由多了幾分好笑意味,隻見美人神情更是怪異,正又驚又惱的惶然四顧,終於目光定格一處,眸中波光一閃,手也緩緩放了下來。懷曦隨他目光一瞥,正是那一抹春衫,暗自疑惑,也隻能靜觀其變。問那青年道:“你是何人?何故出聲?”青年收回目光,垂首道:“翰林院編撰鄭風如參見殿下,今日乃微臣當值承旨翰林。”原是草詔之員,難怪六品官職也能上殿,懷曦再次仔細打量於他,隻見此時他斂容肅立,神情莊重,一身青衣垂如直瀑,與方才輕佻模樣已是大為不同,看著竟生出幾分清雅出塵的味道來,不由好奇心起,聽他如何繼續。鄭風如卻哪知儲君心裡念頭轉圜,隻暗自咒罵方才是被什麼妖法戳中肘上麻穴,害他猛然吃痛驚呼出聲,惹來當下麻煩,小心翼翼回道:“方才……方才……”囁喏一會兒,偷抬眼,卻瞥見儲君目光凝聚,矚目深深,心中不知怎的竟然一熱,脫口而出:“臣是對葉大人之言有所質疑,這才忍不住失儀出聲。”此言一出,隻見懷曦眼中一亮,麵上笑意浮動,和藹的道:“你說。”鄭風如知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不猶豫,抬頭說道:“回殿下,微臣家在東海,茫茫波濤,日升其中,月出其裡,星辰浩瀚更是非陸上可比,因此自幼愛觀天象,大後博覽群書,從此對天文地理也略知一二。葉大人所說熒惑南移之事,微臣日前也有觀察,熒惑確似偏位,但卻絕無葉大人所言之嚴重。”“黃口小兒,你腹中有幾本曆書,膽敢信口雌黃?”葉璿回身便道。鄭風如微微一笑,瞥眼階上,十三歲的儲君冷笑正濃,葉璿官場老手如何會反應不過來,立時訥訥,不敢再言,狠狠瞪他一眼,轉回身去。鄭風如不急不徐,始終蘊一抹春水淺笑,眸光卻是咄咄逼人,回答道:“風如年輕,的確不該在前輩麵前班門弄斧,這就想請教大人:若如大人所說,熒惑南移直衝南鬥,那它究竟將何時移入南鬥?”“這……”葉璿遲疑,這一番熒惑之說本就是子虛烏有——鄭風如說見熒惑“微”移已是留有餘地——這天上星星如何能為言語所動,讓未移的星辰移入南鬥豈是他人力所能為之?心中大急,又不敢看四王,隻得強自扛了,回答:“大約……至少……半月之後。”暗暗祈禱隻盼半月之內四王大局已定,到那時再無人敢提此事。卻哪料有人不肯放過——懷曦哂笑一聲:“半月之後?哼,等朝廷真聽了你的妖言遷都金陵,大家再一起抬頭看星星嗎?”金殿傳音效果自與彆處不同,少年清朗的話音震得眾人鼓膜嗡嗡作想。一時間,天地俱靜,所有交鋒都隨他話鋒所向一齊彙聚在殿上某處——秀美青年挑眉而笑:“葉大人不覺時間久了點嗎?如今兵臨城下,山河壘卵隻在千鈞一發,大人便要用這樣得不到證實的言論影響國策?”“那……那你說如何?”“風如看也不必等到十五天後,現在便請大人證明自己,確有實力做出正確之推斷。”“怎麼證明?”鄭風如朱唇一勾:“大人可敢與風如小賭?”“放肆!朝堂之上怎可言賭?!”忙有人出聲喝斥。卻被懷曦眸光瞪回:“非常時期非常之舉,且聽他說完!”四王咳嗽了一聲,懷曦卻不回頭,四王也就隻好沉默。鄭風如看了懷曦一眼,桃花潭水深感君恩,再無絲毫猶豫,朗聲道:“風如推算今晚將有天狗食月。葉大人看呢?”一直落於下風的葉璿終於露出笑來:“荒唐啊荒唐,你沒看見外麵大雨瓢潑?!”鄭風如秀眉一滯,不禁咬了下下唇,卻正見懷曦目光投來,不看殿外大雨隻看他。心立一橫,他上前一步:“殿下,請殿下作裁判,風如願與葉大人一賭今晚!”懷曦手在袖中緊握成拳,點了點頭:“好。”隻聽四王在背後沉沉說道:“那本王就毛邃自薦作個見證吧。”雨中的東宮因主人的歸來而沸騰嘈雜起來,暮色四合,卻再聽不到以往沉寂時的雨打重簷聲——儲君居處亦如天子居所般輝煌盛大,隻規模略小而已,雨點擊打在青色的琉璃瓦上、簷下的鐵馬上、朱紅宮牆上、冰冷石欄上,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如今,隻聽得見身周這一兩聲被自己撥動的水聲——手指無意識的滑過水麵,沐浴的人仰頭靠在浴桶壁上,目光如水,漫漫流過房間四壁。這是他曾住過四年的房子,然後離開三年,如今回來竟已有幾分陌生——也許就從未熟悉過吧,他記得自己好像還從未細看過這處居所,從搬入的第一天起——那時還是少年遊,風華初上年十九。中進士,入東宮,從五品洗馬輔太子左右,一心要助儲君成一代令主。雄心勃勃的時光,無暇注意衣食住行,隻道太子體恤,讓他與另外幾個沒有家室的年輕屬官都在東宮內居住。房屋狹小簡陋,卻未有絲毫不滿,更有一段時間,因住所在這裡才讓他躲避了那一位位高權重之人的糾纏,滿心感恩戴德還來不及,隻思要竭全力報君恩,也實現自己的一腔抱負。卻不料……年少之夢,如紙脆……心灰意冷下終生搬離之念,然未料,倒是他人先離了這宮殿搬入更光明堂皇所在——一道聖旨頒下,升他為正四品少詹士——他知自己已被圈在了這東宮禁。從那一天起,學會了雨打梨花閉深門,掩卷但聽暮雨聲。任東風催動屋外幾番花開花謝,軒窗再不啟,廟堂上,他隻作隱形人。幾乎已忘了曾有過怎樣的夢……回憶的舟沉入現實的河,誰料想到這波瀾聚散?!閉目,再睜開時,如水眸光已再無氤氳,瞬時恢複成那永遠沉斂的海,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步履聽來尚遠,卻是直撲而來,肆意輕狂,聲徹石階,一時竟又能聞見風雨作響,金石之聲——東宮之內,還有誰敢如此放肆?不由一笑起身。穿上純白中衣,外罩玉色長袍,束起迤邐發絲,一一穿戴整齊,整理完畢,正好聽見敲門聲起,沐滄瀾走出屏後,從容開門:“殿下。”“叫曦兒。”懷曦一步踏進門來,眨眼狡黠一笑,“不然,我就治你欺君之罪,‘水、木’老、師。”沐滄瀾隻得淡淡一笑:“謹遵王命。”懷曦卻還不依不饒,端著太子架子,硬是近逼一步,仰頭看他。他隻得喚道:“曦兒。”少年粲然而笑,深黑雙瞳登時清華流瀉,深沉裡驀然多了幾分光明,拖長聲應道:“是——老師——”沐滄瀾直覺後退一步,問道:“曦兒來是有事?”“嗯。”懷曦卻隻顧說話,直覺的仍往前衝,麵上忽覺微熱——是因雨,夏日傍晚也涼似水,卻為何身前空氣如斯溫暖?也因雨,狹小房間潮氣發酵,卻為何蒸入鼻內竟有一縷淡淡清馨?暖香繚繞,如剛溫就的花雕,不經意間不在意時竟挑起少年血氣之中第一絲迷醉——他,剛沐浴過吧?腦海裡不知何時浮出這樣的念頭,眸光在睫毛下輕抬——忽然不敢直視,那素淨肩頭的一兩點水暈——那水珠是如何掙脫了那緊束發絲,滑落那烏發玉頸……腳步早已一滯,正懵懂時,忽聽一聲——“曦兒?”老師——這聲應難道竟沒發出?可為何全身上下都已被什麼牽動,難道牽動它的不就是這一聲回應?疑惑的抬起頭來,那人同樣疑惑的眸光落在自己仰起的臉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出神,頰上血管一挑,他忙斂容,故作打量之色的道:“今晚鄭葉之賭,百官觀戰,老師為何不著官服?”沐滄瀾隨手一拂袍袖,淡淡作答:“我還在丁憂之中,不便穿。”他急切相問:“那老師何時丁憂期滿?”“明日。”他望著少年玉帶金冠器宇軒昂,不禁想起當年初見情形……想不到一晃竟已是整整三年。懷曦卻不知他心中感慨,隻是自己一通狂喜,恨不得立時金雞報曉旭日東升,迫不及待要看那人一身粱冠金綬玉佩羅裳,玉笏流光,奪目朝堂。喜形於色道:“太好了,明日我就去宣布:封老師太子太傅。”沐滄瀾也不辭,羽睫一抬,眸光如出鞘劍光:“那要看明日太子站得有多高。”一股熱血衝上腦際,懷曦昂首:“請老師看好了。”說罷,二人不約而同都大笑起來,窗外一個霹靂,竟是誰也不覺。隻是一笑,沐滄瀾已很快收斂形容,讓懷曦坐下,自己則隔了張幾案,坐在他對麵,說道:“曦兒自信,為師寬慰,不過,雖智者千慮也必有一疏,況朝堂譎詭,世事翻覆,有些事也不能儘在掌握。”懷曦明白他意,詢問道:“老師可是憂慮今晚之賭?”沐滄瀾點點頭:“此事說來也是因我多事,當時不該將這鄭風如給逼出來,原想讓他替曦兒你駁斥妖言,卻誰知他竟能引出這一樁聽天由命的事情來。”懷曦不由笑了:“老師不提我都忘了問:老師是如何將這活寶給推出來的?”“活寶?”沐滄瀾搖頭苦笑,“曦兒這形容還真是確切。我當時站在最後,觀察諸人臉色,無一例外都是些沒有主張的應聲蟲。隻有這鄭風如目光躍動,緊緊盯著葉璿,每見他說一句話就冷笑一下。以前我就聽說過這鄭風如的名聲:十七狀元,驚才絕豔,隻可惜所學太雜,又性格古怪,更因拒絕了太師的招贅,最後隻落得在翰林院乾些閒差。今日一見,果然不凡。見他這副表情,自然是心存駁斥之念,又不敢輕易開口,我便取了塊碎銀,砸了他麻穴一下。”懷曦已然笑岔氣,邊咳邊道:“老師,原來你暗器也使得這般好!”沐滄瀾肅容,沉睫:“情非得以。”懷曦不敢再放肆,忙收聲聽他說下去。隻聽沐滄瀾接著道:“這鄭風如出列所言倒當真是不負人所望,隻是……”他輕歎一聲,又一次搖頭:“這大雨傾盆之下,他竟能提出看月之賭!唉,這般狂妄……真真出人所料,將來……”又歎一聲,終未再言。卻見對麵少年笑容依舊,海雨天風也吹不散那一臉漸盛光華,隻見他唇角微勾,劍眉輕揚,定定看他:“老師不必過於擔憂,有句話不是你常用來教育懷曦:人定勝天。”心房一震,最深夢徊處竟似被少年感染,熱血泉湧而至,帶得話音發顫竟難以克製:“太子有這般決心,臣定當鞠躬儘瘁。”少年臉一紅,低聲道:“老師怎又忘了?”他驀然想起自己剛答應過什麼,曾答應過什麼——從初遇那日,少年便一遍一遍的懇求——隻是一聲:曦兒。心中一軟,不由彌補的喚道:“曦兒。”見少年立時重綻光彩,卻忽然生出一絲抽痛:這稱呼,這孤獨的少帝還能再擁有幾天?旁人已見了即將鋪展的帝王孤途,當事的人卻還未了悟,那時的少年隻沉浸在登頂的緊張熱切之中,是因喜悅當頭年少無知,還是因苦澀滋味有人代嘗?直至後來獨臨絕頂,才明白高處不勝寒,才明白即使是那強行留住的體溫也擋不住帝王路上的風涼……然而此時,畢竟無知無畏,溫暖的呼喚聲中,不止是帝王願,在熾熱的心田上滋長。這時,忽聽門外響起敲門之聲,沐滄瀾凝眉,想不到這東宮裡竟不止一人敢將門敲得這樣囂張。立時猜到了來者是誰,一開門,果然見鄭風如立在門外,卻沒猜到他旁邊還有一人。懷曦端坐不動,任由沐滄瀾將來的二人引到身前,見禮道——“臣鄭風如(草民謝光)見過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起來吧。”懷曦道,目光很快被鄭風如的同伴吸引,“你叫謝光?”一聽到太子這麼問,一般的人都會立刻自報家門,何官何職何事覲見,有的甚至連祖宗八代都一起說出來,那謝光倒是與眾不同,隻是一味沉默,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就像沒聽見一般。懷曦倒也不生氣,隻望著他頭頂上兩個發旋暗暗忍笑。鄭風如自也早料到這情況,忙代回道:“回殿下:謝光是臣的同門師弟,自幼寡言少語,並非有意輕慢。”見懷曦饒有興味,便又笑著補了一句:“不瞞殿下,這一句請安的話,臣在家中也與師弟練了好久。”懷曦笑了:“罷了罷了,孤不怪罪於他,你且說帶他前來是何用意吧。”鄭風如上前一步:“殿下,臣帶師弟來此,乃是為了今晚之事。”“來得正好,孤也正要問你:今晚之賭,你有幾分把握?”鄭風如麵不改色:“必贏。”此話一出,房內之人除謝光都不禁一震,饒是沉靜如沐滄瀾也忍不住凝眸逼視。鄭風如迎上他目光,似早有準備,再不像早朝時回避,清湛一笑:“隻要殿下肯助臣一臂之力。”“你說。”懷曦心中起伏,麵上卻不露聲色。鄭風如道:“臣聽聞太子曾指揮神機營使過火炮,所以鬥膽想請太子諭,借火炮一用。”“何用?”“太子也看見了,此刻大雨滂沱,一時難住,臣恐今晚也是雲雨沉沉遮蔽月象,因此請借火炮,用以驅雨。”“驅雨?”懷曦與沐滄瀾對視一眼,“你是說:以人力驅雨?”“不錯,臣正是要借火炮之力,將驅雨劑置於炮彈之內,送上天空驅散雲層。”懷曦還在沉吟,隻聽沐滄瀾道:“這需得能將驅雨劑射到空中才行,火炮根本達不到這樣的高度。”“這點不是問題。”鄭風如微笑著看向身邊之人,“有我師弟在,便有解決之道。”謝光在他的目光凝注下終於抬起頭來,平凡無奇的五官湊出一笑,隻是一笑也未能給他增色多少,仍是不減那木訥模樣。清俊絕倫的鄭風如看他卻像看寶,轉頭對懷曦二人說道:“我師弟乃是家師的得意弟子,家師一身絕學都儘數傳給了他,尤其魯工之術、格致之學更是強上我百倍不止。隻要讓他將火炮略加改造,便一定能使之高射——其實,連驅雨劑也是師弟一手炮製的。”懷曦師生二人還在將信將疑,卻聽那謝光終於開了口,也不知是鎮定自若還是天生如此,說話當真是不緊不慢:“這炮,就隻能打這一次,後座力太大,打一下,就散了。人,也要跑得快。”“哈哈!”懷曦終於忍不住第一個笑出聲來,笑罷,卻是極鄭重的點頭:“好,孤就給你們一門炮。”“謝殿下。”鄭風如忙答。卻聽懷曦又道:“不過,此事需得保密才行……”沐滄瀾已接言道:“這事我去辦。”“可……”懷曦看過來。他以為他是擔心他人,冷笑道:“殿下可放心張克化,他,已經隻能是殿下的人。”懷曦卻仍是盯著他。他終有所悟,彆開眸,看向前方:“我會趕回來和殿下一起看結果的。”懷曦點了點頭,看他和另兩人一起告退,走向門外風雨之中。時辰尚早,於是,少年聽著外麵的雨聲,在那人房裡,一個人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晚降臨。等再見那人,已是雲開月出之時。九闕宮城之後,巍巍邢山之上,高台寬廣,百官雲集也鋪不滿這百尺平台,位高權重也觸不到那萬仞高天,人人都仿佛是這造化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各據枰中一點,睜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向那雲層背後的長天,仰望。隻聽天邊隱隱一聲轟鳴,少時之後,頭上疊巒雲層忽然裂開一線,從那縫隙裡露出比烏雲還要黝黑的顏色——那是天空的顏色!漸漸的,那一線擴大成了一塊,與此同時,雲層各處都開始出現了裂縫,烏雲像棉絮般被一隻隻大手扯碎,漸漸零落成灰。再也遮擋不住什麼——頭頂忽然一亮,一輪皓月騰然而現!一時,雲雨儘散……遠遠的,一襲素裳踏月而來,近了才看見他額上不及擦去的汗珠。“老師!”懷曦低呼,心頭一陣狂喜。那人身上有淡淡的煙火氣味,聞著卻讓少年那樣心安——“曦兒放心,很順利。”聞言,懷曦點了點頭,與他並肩仰首,看向天空。天色又重新暗了下來。短暫的光明很快就被黑暗取代,黑影一點點蠶食掉圓月的輪廓,月缺、半月、月牙……直至整個的銀盤。誰也無法確切的說出那天地全黑的時間到底持續了多長——從明月乍現到冰輪再出,從最開始層雲密布的沉黑到又一次濃雲壓頂的深暗,天黑,天亮,再黑……冥冥天宇中仿佛真存在著一隻翻雲覆雨手,正譏諷著人方才撥雲見月的自以為是,這短短一瞬的夢幻般的光明,隻讓人更加深諳它掌中操控自如的黑暗的力量。然而,就是一點光,也有飛蛾撲火;就是這一點光,讓人們對黑暗更加畏懼也更想戰勝;更就是這一點光,將成那保家衛國、捍衛山河的星星火!在眾人矚目下,懷曦走到高台最高處:“今晚之賭,鄭風如勝!”沒有勝利者的轟然歡慶,隻有失敗者頹然倒地的聲音,隨著葉璿像一灘爛泥樣癱軟在地,天象的謊言不攻自破,接下來要坍塌的便是那南遷的意圖——“皇叔看呢?”懷曦仿佛這才想起了還有個同來的“見證”。內侍撐起的傘下,四王的臉龐沉在陰影之中,回答:“皇侄不已有成議?”懷曦微笑起來:“既然勝負已分,侄兒便想與皇叔商量一下:如何處置這失敗者?”“嗯?”四王扭過頭來,“皇侄何意?”“皇叔不這樣想嗎?”懷曦笑容隱去,“這葉璿難道不該嚴加懲處?治他妖言惑眾動亂朝綱之罪!”一字字鏗然落地,如同突落的雨點,大地像是被什麼觸動了一下,忽然有不少旁觀的官員跪了下來,紛聲符合道:“太子所言極是,請置葉璿大逆之罪!”懷曦胸中一熱,不由抬眼看身旁沐滄瀾,在沐滄瀾眼中,他看到了自己飛揚的光芒,如此驚豔,如此**,他想起他對他說要他站在最高處,也想起自己答應過他——人定勝天!想到此,少年儲君已再無猶豫,也不管彆人如何回答,轉臉朗聲向天下宣布:“葉璿妖言惑眾,動搖人心,著立即交大理寺論罪。今後,凡再有妄言遷都者,殺無赦!”隻聽頭頂霹靂一閃,四下轟然跪倒,應聲震天:“遵太子令。”山呼千歲中,又是一道電光炸裂長空,刹那的貞白中,沐滄瀾仿佛看見少年身後有烏金色的羽翼,迎風展開……終於到來的明日卻並非想象的雨過天晴。懷曦終於如願看見那人身著朝服光華奪目,但在早朝上他要麵對的更多的,是考驗。四王甚至沒有出現,皇太後也沒有出現,代替他們出現的是一道皇太後的懿旨:令太子留京監國,抗擊蠻軍,四王及數十名朝廷要員則扈從皇太後巡幸金陵。跪在地上接過這沉甸甸的懿旨,懷曦幾乎笑出聲來:什麼“監國”?什麼“巡幸”?他們居然就這樣公然南逃,而留給他一座大兵壓境疲卒羸馬的孤城?!然而——他抬起頭來,看見人群中那人的朝服粱冠——朝服粱冠!他答應他的——因聽到這等懿旨而皆惶惶不安的群臣看見少年太子站起身來,麵朝階下殿外:“孤王領懿旨。眾卿家聽令:從即刻起,孤就是天朝的監國,代天治下,統領朝綱。從此,不止這京城,全國上下都依太子令行事,令行禁止,不得有誤!”“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從容登上玉座,環視群臣,懷曦緩緩露出一抹微笑:“好,孤即宣布第一條諭令:擢升東宮少詹士沐滄瀾為太子太傅。”沒有人有異意,縱是有,少年也聽不見,他隻聽見自己隆隆的心跳挾風掣電,什麼重兵圍困烽火連天,什麼人困馬乏城破關殘,隻要那人沉水一笑,一笑回應——“臣領旨謝恩。”——他知道,這世上就再無所懼,哪怕風雲失色,哪怕火海刀山。再下麵,再宣布再議論過什麼,他已經再記不住了,隻記得,那人從懷中捧出燮陽帝的血袖,他連忙接過——“破虜為先,勿以朕念”八個血字刺紅了所有人的雙眼。眾臣泣血中,他將這血書高高懸於玉座之上,揚聲道:“不驅蠻賊,孤殉此城!”已不必再看,不必再尋,心中已再無疑慮,少年太子知道:縱是身後隻有孤城一座,自己也絕不孤單。以沐滄瀾為首,群臣又一次匍伏在他階下。殿外,旭日終於完全破雲而出,真一片大好河山……《天朝史》載:燮陽六年,北蠻南下,天京危急。太子監國,排眾議,抗外侮,以太子太傅沐滄瀾總攬軍務,令天下兵馬進京勤王,誓守天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