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就在小鎮下遊的河灘邊,隔著不寬但是流水遄急的河流遙相對望的是讚比尼亞的騎兵營,裡麵營火星星點點,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的倒影。弗郎西斯毫不避諱地牽著吉安娜的小手走在雜亂的營帳之間。聞著混合河邊青草和營帳邊馬糞氣味的空氣,聽著四下雜亂的吆喝和鐵器碰撞的聲音,看著穿著舊盔甲的士兵們,弗郎西斯有了那麼一刻兩刻的恍惚,仿佛時光倒流,又回到了自己戎馬生涯。“我將緊握手中的利劍,誓死捍衛正義和榮耀。”——耳畔響起自己激揚的騎士誓言。記憶中閃現的卻無數個類似的黃昏,篝火熊熊燃起照亮了插在麵前的崩壞無數個缺口的重斬劍,和掛在上麵的繪著獅鷲的翼盔。不遠處的屍體卻漸漸隱沒在夜色籠罩下的草叢中。一頂同樣款式的沾滿血的翼盔不遠處反射著清冷的火光。“我發誓為手無寸鐵的人戰鬥,我的劍永遠不會落在婦人頭上。”——婦孺縮在角落,膽怯又驚恐地看著這幫沉默著逼上前來的騎士。劍已經出鞘了,所有人在等待一個聲音,一個命令,一個暗示,或者一個救贖。他看見自己的手,舉起,又放下,然後又舉起。終於揚手的那一瞬間,突然黯淡的火焰殷紅如血。“我將謙卑地接受榮耀,為我奏響的凱歌就是最好的獎勵。”——戰馬甩著尾巴安靜地叼著草料,疲憊的戰士圍坐在火堆旁,默不作聲地擦拭血跡未乾的鎧甲。高高架起的食物罐,蓋子響了很久,卻沒人起身。有人把草葉子搓成筒放在嘴邊,然後哨聲斷斷續續地響起,漸成旋律,有人輕聲附和吟唱起挽歌,悲傷的挽歌和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一起隨著篝火卷起的火星飄向雲端。戰鬥後的黃昏,夜空沒有雲彩,即使是勝利#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手中的汗水,心中的勇氣。”耳畔還回響著這樣的話語。“為了帝國!”“鮮血與榮耀!”聲嘶力竭的呐喊紛至遝來,他痛苦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往日的景象如連綿不斷的山巒一般在腦海中風馳而過,再次睜開眼,卻已忘卻。他應該忘卻的。他以為自己忘卻了。他還沒忘卻。那些為了正義榮耀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拋灑熱血的日子。那些被遺忘麵孔和誓言。他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再次踏進軍營。隻是,這一次,劍又該為誰揮起?失神隻是一個恍惚的瞬間,但是吉安娜察覺到了。因為弗郎西斯忽然停住了腳步。她瞥到他的眉頭糾結,也停了下來。“前麵就到了。馬上就到,馬上!”引路的士兵回首俯身說道,滿頭大汗,態度恭敬到惶恐,和大多數沒見識的人一樣,他沒能第一時間認出弗郎西斯子爵,而更糟糕的是他也沒認出吉安娜公主。這到沒什麼,真正見過吉安娜的人並非不多,沒有認出來,及時行禮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過,但是他不應該看他們隻有寥寥數人,就出聲嗬斥。衣冠辨人是服務業的基本能力,就算是個守衛也不例外。所以當弗郎西斯要自己領路又在這個相對冷清的營間空地頓足的時候,他以為這位公子馬上就要自己好看了,簡直害怕得雙腿發軟。隻是再過一個拐角,就能看見中軍營帳了,能說得上話的幾位大人物全在那邊,隻要領他們到了那邊,自己就完成任務了,但他幾乎邁不動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