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騎慢慢晃蕩回小鎮的時候,天已大亮。弗朗西斯注意到河畔柔柔粉粉的蘆花已經開敗。微風吹過,絨毛漫天飛舞。很多人在小鎮碎石路口翹首以盼。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聖女也在此列。在他給了吉安娜一個擁抱以後,她微笑著走上來,卻什麼也沒說,揚手為他纏繞著血跡斑斑的破布條的右手療傷。“我們的英雄回來了,”達蒙副官說。“弗朗西斯子爵,乾的不錯!”隆汗頓笑著伸出手,想要接過弗朗西斯手中的韁繩,卻被他躲過了。弗朗西斯放開吉安娜,把韁繩交給她,然後徑直走向前,布瑞文正靠在一堵破牆上雙手抄在袖子裡,眯起眼睛看著他。“聽說你乾掉了龍騎士,祝賀你!”等他站早自己麵前,布瑞文才說。“你的勇武很快會冠絕大陸的。弗朗西斯公子。““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什麼?““勝利感言?”“我#8226;#8226;#8226;#8226;#8226;不明白你的意思。”布瑞文說。“當我第一次拿起劍的時候,我的老師告訴我一個作為騎士#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弗朗西斯看著他的眼睛,手中黑劍一晃而現,斜指地麵。慢慢地說,“必須謹記一生的戒條。”所有人都注意到古怪的氣氛,停下動作,看著他。“那就是永遠要說服自己,劍下的人罪有應得。“弗朗西斯說,”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布瑞文緩緩地搖頭。“你當然不明白,可是你讓我明白了。”黑劍落下,插在他和布瑞文之間。“這句話的意思是,沒人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犯錯。如果不能坦然麵對現實,就隻能接受欺騙。哪怕是來自自己的。”“我犯過不少錯,殺過不少人,每次我都能說服自己沒有做錯,這些劍下的罪惡理應被我的劍所蕩滌。但是這次不一樣,我確信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我殺死了兩個本不該死去的人。“”我沒有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儘管在我的劍刺穿他們之前我還堅信自己有。而這一切,“弗朗西斯又往前走了一步,”都是拜你所賜,布瑞文副統領。”他身後的隆汗頓停下了腳步。達蒙副官接到他的詢問的目光攤開手搖了搖頭。“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副統領大人,天知道布瑞文這個名字是不是也是假的呢。對此我一點也不奇怪,世界是一個巨大謊言圈,你隻是其中不起眼的一部分——你我都是。我一直對初到此地後隆汗頓的不見待找不到很合理的解釋,現在我找到了,原來從一開始,負責接待的就是你!“ 布瑞文笑了起來,他的目光下落,陽光下弗朗西斯的影子覆蓋住了他的腳麵。“根本沒有數十萬大軍,我早該想到的。因為隻要他們一調動,聯合議會就有權搜查,讚比尼亞人馬上就能得到消息。也許左賽敦很有野心,也許他們一直在蠢蠢欲動,但是這次他們的確隻來了一萬護衛軍,他們隻是來參加和談的,他們隻是想要從紛爭中分一杯羹而已。但是你告訴我的和這恰恰相反。““為什麼#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身畔的吉安娜忍不住說。”問得好,為什麼?因為他從隆汗頓那裡得知我殺掉了一名亡靈巫師,他認為能夠借我的手除掉龍騎士或者乾點彆的麻煩事,然後把左賽敦徹底拉到這趟渾水裡來。而愚蠢的我非但信以為真,還親手製造了一場鬨劇,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對岸。讓他們也參與這個嗜殺的盛宴之中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的小手段始終在你的眼皮底下吧副統領?其實就算我不這麼做,你也有辦法讓對麵知道這一切。然後事情依舊按照這個趨勢發展。我說對了嗎?還是我猜錯了,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然後你又可以順口編造新的故事糊弄我?你不準備說點什麼嗎?”“我得承認,“布瑞文沉吟了一下,抬頭,眼睛從黑劍上移到弗朗西斯的臉上,然後開始微笑。”你遠比我預料得要精明很多。你推斷得大致沒錯,不過,也不是完全對。我是副統領沒錯,但是我也是原卡特家族第三彪騎營營長。更是狂風峽穀這個邊寨的治安官。至少這些,我沒有騙你。欺瞞和欺騙是有區彆的。何況,沒人規定一個女孩作為妻子的同時不能是母親,不是嗎?““這不是你說謊的理由。““我沒有說謊,我隻是不想讓你多心。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對自己沒有好處。你父親確實囑咐我保證你的安危,巨槌的暗紋水晶也已經預付了,這些也都是事實。““可是把時間浪費在說服一個色迷心竅的紈絝子弟身上是一件非常不劃算的事情。所以你用治安官的身份接近我,帶我去看那個地窖和那些臟兮兮的武器,想要我明白這裡不是好玩的,讓我感到害怕,那樣的話說服起來就事半功倍了。“弗朗西斯說。你不是不願意直言不諱,而是不想暴露身份,因為你隆汗頓將軍不大合拍,你不願意彆人知道你和我父親有來往。弗朗西斯心裡冷笑。卻沒有直接說出來。“完全正確,可惜事與願違,你一下子就拆穿了我。我一度想過直接把你打暈捆起或者耍點彆的手段把你弄上船,可是你也應該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和公主在一起的時候我沒有機會下手,而當你落單的時候,隔著半條街你就察覺到了我那兩個廢柴手下的蹤跡。原本我是想把你引到地窖動手,不過我還是決定放棄,因為我非常不喜歡這種沒有把握的感覺。“至少這一點他沒有說謊,弗朗西斯想起了黎明前看見的那兩條帆船。“然後你選擇直接說服我?”“沒錯,我希望你能意識到危險,自己上船離開。“布瑞文繼續說。”很遺憾你還是拒絕了。不過我很欣慰。你作了一個男人的選擇。我本應尊重你的選擇,隻是卡特大公的委托還是要完成的。既然這個方式無效,那我就隻好換個辦法了。““換個辦法?讓我去送死?的確,死人是不需要保護的。““不!當然不是那樣。““那麼就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製造一個事端,徹底把我拉下水。”“看來你也猜到我當時的想法了,弗朗西斯公子,我的確是這麼想的,因為如果你願意為公主殿下和你自己的未來做點什麼,這無疑是個極好的機會。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機會是你自己給的,因為在這之前誰也沒想到過應該把左賽敦牽扯進來。“弗朗西斯左手一暖,吉安娜握住了它。她不是傻瓜,很快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眼中隱約有淚花閃爍。她不關心布瑞文的陰謀,她隻在乎弗朗西斯做了什麼。”你是個天才,弗朗西斯公子。凱文大公接到你的信非但沒有把我攆出門,反而把我待若上賓,因為在和你那張隻有隻言片語的地圖一同遞上去的是隆汗頓將軍措辭婉轉的信。否則你認為光靠一張地圖的暗示真的能夠說動一名國王?我無法得知大公的想法,但是毫無疑問他動心了,左賽敦的西南守備軍團當晚進入全線戒備狀態,龍騎將也在我離開之前抵達了他們的皇都,他告訴我他會帶這龍翼軍護衛隊隨後就到。““可是你他媽的告訴我,左賽敦有幾十萬大軍正往這邊壓進!““關於這點你可以看成一個有點誤差的預言。龍騎將和大公都已經死了!隻要消息傳回去,左賽敦的數十萬軍隊馬上就能開撥上路。——戰爭反正是早晚要發生的事,為什麼我們不讓它變得更——有趣一點。“場麵安靜了一會。“有趣一點?“弗朗西斯歪著頭,認真地說。“這就是你想要的?”布瑞文聳了聳肩,站直身體。弗朗西斯鬆開吉安娜的手,從地提起黑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遺言!”弗朗西斯說。身後隆汗頓抬手阻止了欲拔劍上前阻止的幾名衛兵。達蒙副官的手按在劍上跨前一步站到隆汗頓身前。“得了,弗朗西斯公子,“布瑞文笑了,”要殺我的話,你剛才就已經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現在我們在一條船上,何況,一言不合就動手,這可不是你的性格。““我們很熟?”弗朗西斯收回黑劍,反握。“算不上。隻是從卡特公爵那裡多少了聽說了一點你的事情。”布瑞文微有得意地整理衣領。“我了解你,弗朗西斯公子,你是識大體的人。““那你知不知道有仇不報,也不是我的性格。”弗朗西斯嘴角冷硒。手腕一翻,毫無征兆地向前遞出。“彆!“一直默不作聲地施展聖光撫慰的聖女大聲喊。隻是已經遲了,弗朗西斯蓄意已久的這一劍毒蛇一般迅捷,黑劍深深地沒入布瑞文的胸膛,把他毫無反抗地釘在長滿青苔的石牆上。達蒙副官長劍鏘然出鞘,展臂一橫,擋在了幾名準備衝上前的侍衛。他可不想和弗朗西斯產生正麵衝突,他看不清弗朗西斯和龍騎士間的格鬥細節,但是昨夜弗朗西斯橫劍躍馬斬落那流星般電光火石的那一箭他可是記憶猶新。隆汗頓依舊一言不發,臉色不住變幻。“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為什麼#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為什麼?我剛才說什麼來著?‘永遠要說服自己,劍下的人罪有應得。’你太自信了。”弗朗西斯說。“左賽敦的大公也是這麼死的,”弗朗西斯湊近布瑞文的耳朵輕聲說,後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費力地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麼,鮮血從鼻孔和嘴巴裡咕嚕骨碌地冒出來,他說不出來。“替我向他問好。還有,給尊貴的梅奧殿下一個忠告,陰謀詭計永遠是小人行徑,這就是為什麼他成不了一名真正的國王。相信我,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我發誓。“弗朗西斯冷笑著,拔回黑劍,布瑞文捂這胸口,緩緩跪下,然後向前撲倒。鮮血蜿蜒至弗朗西斯腳下,彙聚成窪,慢慢地滲入地麵。“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你這麼激動乾什麼。”聖女嗔怒地摔手,卻又重新抄起他的手腕,”傷口又裂開了!“她開始釋放法術。弗朗西斯任由她擺弄手,回頭,漠然環視周圍對他劍拔弩張的士兵,目光所接處無不膽顫,然後他把目光落到隆汗頓將軍臉上。隆汗頓嘴角慢慢上彎,終於笑出了聲,隨後大手一揮。“你們就這樣歡迎我們新的副統領嗎?“士兵們互相望了望,俱放下了武器。達蒙副官開始微笑。“所有人後退!收起武器。““統領!“弗朗西斯言簡意賅地說。”我要指揮權。全部。“達蒙的微笑僵死在臉上,隆汗頓也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他定定地直視弗朗西斯。兩人對望良久。不知何時起風了,紛飛的蘆花從雕塑般的眾人之間穿行,浮浮沉沉,聚合分散,最後隨風消逝。“你的胃口很大,弗朗西斯子爵。““我很累,不想拐彎抹角。為什麼我們不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問題呢?隆汗頓將軍,是或不是。“場麵又安靜下來。“為什麼不?“良久,隆汗頓緩緩地說。“將軍!“侍衛和達蒙同聲喊道。“閉嘴!服從軍令!“這時候聖女微笑著收回手,弗朗西斯略一抬手,已經感覺不到痛楚。吉安娜小心翼翼地剝開被紫紅色血跡凝成一塊的布條,下麵的創口已經複原,隻露出比周圍皮膚稍淡的嫩紅的膚色。“好全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