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依舊滂沱,走在泥濘的山路上,沒有什麼事情能比這更讓蘭比爾子爵心煩的了。他那些關於利用不對等力量進攻的言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讚比尼亞主力近七萬人在一夜之間拔寨而起,而他則因為過激的言論和反抗被軟禁在這輛馬車裡。蘭比爾不是傻瓜,當衛兵麵對自己親隨的阻攔不耐煩地半抽出劍的時候,他就不再幻想自己能夠得到應有的尊重了。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懷念過庫寧漢元帥那張故作威嚴的老臉,要是他還在的話,也許自己還能在軍營裡說得上話,至少不會被禁足,而且晚飯也不會隻是這點清湯寡水。聞著空氣中還殘留的脂粉味,他回想起躊躇滿誌地來到這個鬼地方的之前,和自己一路同車的赫蓮娜男爵來。那位從來不肯解下麵紗的女子對自己的態度永遠是親近中帶著疏遠,這讓蘭比爾子爵為之神魂顛倒,特彆是在見到她餐飲時掀起麵紗而露出的光滑的麵頰和豐潤嬌豔的嘴唇之後,這種感覺簡直欲罷不能。迷惑於赫蓮娜男爵天鵝般高雅的談吐和學者一般淵博的見識,他對他言聽計從從不違拗,希望能博得她的歡心。而且還一度以為自己能夠得逞。現在想起來,自己的表現簡直傻透了。因為透過雨幕他看到自己心中的小黑天鵝已經飛到了查爾斯男爵的車裡,那輛車停在路邊,自己的馬車正緩緩地從它旁邊駛過。他放下車窗,有些失神,後背靠在鬆軟的鵝絨坐墊上,身體隨著車廂微微搖擺。當然,事實並非如他所想的那般。“找我有事?”赫蓮娜男爵擋開侍女要接過披肩的手。兩名侍女知趣地退下了。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眼睛望向馬車門邊。那裡站著一個滿身泥漿眼神躲閃的陌生人,有些拘謹和踟躕,微一抬眼,又迅速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腳尖,似乎不敢直視她審視的眼睛。目光在那人微微顫抖的左手停滯了一下,胡亂包紮的繃帶上透出大片血跡,還在流淌的鮮血混合著雨水,慢慢地往外滲。赫蓮娜男爵不可察覺地皺了一下眉,轉向查爾斯男爵。“左賽敦人追上來了?”背過身子倒水的查爾斯男爵,手上的動作微微一停。“你怎麼知道?”“本該留在狂風峽穀斷後的驍騎營騎兵忽然衣衫不整地出現在五十裡以外的地方,我想不到更壞的可能。”赫蓮娜男爵接過查爾斯男爵遞過來的銀質水杯,放到一邊。“看來你已經有了這個心理準備。不過那還不是最壞的。“查爾斯男爵轉向門口的士兵,把另一個杯子遞給他,裡麵是琥珀色的烈酒。“大人,求你了快下命令吧!它們已經快要追上來了!”士兵忽然大聲說。赫蓮娜男爵看見他灰綠色的眸子裡是不假遮掩的恐懼。 “它們?“赫蓮娜男爵疑惑地望著查爾斯男爵。”喝了它會讓你覺得舒服一點,彆緊張,其實你可以進來休息。“士兵用一隻手慢慢地接過杯子,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冷,因為失水而褶皺的手不停地顫抖,杯子裡的東西被濺到外麵,他遲疑了一下,凜冽的酒香喚醒了他的味覺。他忽然仰頭猛灌,隨後劇烈地咳嗽起來。查爾斯男爵等咳嗽聲歇了,才說。”把你剛才說的向這位尊貴的女士重複一遍。““它們是誰?““怪獸!不!是魔獸!”士兵仰起臉,“我們完全堅持不下去,他們放出了魔獸!我們的武器對它們完全沒用!它們是來自地獄的魔獸!”隨著敘述,士兵仿佛又回到了半天前的讚比尼亞的營地裡,長相如同巨大鬣狗但是遠比鬣狗強壯的野獸肆虐著人群。普通馱運科多獸那麼大的野獸有著和巨大身體不成比例的敏捷。他們輕易地跳過帳篷,躲過投擲長矛,飛快地追上四下逃竄騎兵,匕首那麼長的利爪撲倒騎手,噴著白色泡沫的血盆大口撕咬頭顱。整個營地在這群擁有鐵灰的脊背的野獸湧入的下一個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麵對普通敵人,也許士兵們在被襲擊時還會有破釜沉舟或者負隅頑抗的想法,但是麵對這種前所未聞的野獸,從心底裡產生的對未知事物本能的恐懼讓讚比尼亞士兵們放棄了抵抗。因為#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它們吃人!“士兵說,他的手更加顫抖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爬上馬背的了,隻記得那頭凶獸銜住自己手臂時,那種撲麵而來的腥臭和近在眉睫的巨大暗灰色眼眸,他想起為了讓自己逃離,自己的兄弟拚死抱拖住野獸大腿的場麵,心底裡的恐懼隨著憤怒重新開始在全身蔓延。“它們吃人啊!”三萬,整整三萬精壯的士兵!在數百頭這種野獸的衝撞下不堪一擊,防線一觸即潰。等到左賽敦人到來的時候,若大的營地已經沒有半個活口了。不少野獸滿身是血地在屍體上大塊大快朵頤,還有一些則是意猶未儘地舔舐腳爪上的血漬。“它們數量有多少?“赫蓮娜男爵沉著臉問。“幾百頭,哦不!上千頭!至少有兩千!“赫蓮娜男爵和查爾斯男爵迅速對望了一眼。“到底多少?““我不知道!數不清!它們從那都可能冒出來!它們無處不在!“士兵的聲調尖銳而高昂,不遠處行軍的其他士兵往這邊看過來。“好了!你帶來的消息很重要,不過現在你需要休息,退下吧,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一個運貨馬車,你可以在吃上一餐熱騰騰的晚飯然後好好睡上一覺,不要擔心你的傷,入夜前我們能到達泰摩那爾穀地,那裡有你需要的鬆軟乾燥的床和祭祀。“查爾斯男爵看出了士兵的不穩定,放緩語調說。“放輕鬆!你現在很安全!我明天會處理這些事情的。”“可是大人!不能等到明天,左賽敦人正驅趕他們往我們這邊來啊!我們驍騎營的弟兄們,他們落在後麵#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士兵急切地說。查爾斯男爵偏了一下腦袋,同時向窗外揮手,兩名衛兵過來,架起了他。“還有三千多人,被山洪困住了,他們沒有馬,他們#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快下命令吧!我們必須趕在那些野獸追上來之前#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話音瞬間被掐斷,一名衛兵的手肘從他的後腦勺上移開。“帶他走!“衛兵架這那名幸存者離開。赫蓮娜男爵望著幸存者先前站立的地方,腳下的泥濘在他不安的跺腳中形成一個小水窪,裡麵是渾濁的血水。“果然是個壞消息。”她說。“獸人族的鋼鬃座狼!這就是你堅持撤軍的理由?”沒有外人,查爾斯男爵也不拐彎抹角了。”你早知道他們藏著這一手了對不對?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不要用那一套來壓我,三萬人!整整三萬人啊!帝國能承擔幾此三萬精銳士兵的損失?除非是絕密任務,作為高階會員和當事人,我也有知情權!““這是絕密任務沒錯,你還真說對了。”“什麼?!”查爾斯男爵吃驚地看著她。“彆這麼大驚小怪的,注意你的風度。我告訴你這些不是向你妥協,而是為了不想再聽到你的抱怨!你的抱怨讓我煩透了!動動腦子吧查爾斯男爵,如果這不是絕密任務,你認為我們有必要和軍方合作,而且還安排兩名高階會員來處理嗎?——雖然你隻是榮譽會員。““上麵安排我來的時候可是叫我儘量協助和談拿下赤銅礦,而不是把士兵們往死路上推!“查爾斯男爵一巴掌拍在茶幾上,銀質杯子傾翻,尚且溫熱的茶水沿著桌麵蔓延,然後滴滴答答。“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而且,你擔心的那些隻是為了謀求更大的利益而做出的必要犧牲罷了,如果你非要把自己往罪魁禍首上想,我也沒辦法。“赫蓮娜男爵說。”我們需要知道左賽敦的底牌.”“那也不用三萬人的性命去換吧?““查爾斯男爵,有件事你似乎搞錯了,前鋒營和驍騎營三萬人斷後,做出巡邏的假象那可是你的注意。““你為什麼不阻止我?而且!如果你早點告訴我真相,無論如何我也不會下那種命令!“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他被她不負責任的言論激怒了。“我不知道他們有狼騎,而且,那樣的話,我們就引不出他們的底牌了。““我很懷疑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的行為嚴重違反了薔薇教義!你真的是金薔薇的三葉會員?““查爾斯,朗斯頓,查爾斯男爵,我對你拙劣的表演感到很厭倦。你知道上麵給你的評價嗎?我來告訴你吧。在接這個任務的時候,會長告訴我,為了以防萬一除了軍方的庫寧漢元帥以外他還派遣了另一名高階會員協助我。但是那名會員有著‘某些多餘的憐憫’,也許會給任務帶來困擾。如非必要,避免讓他知情。這些話讓我誤以為他指得是那個娘娘腔蘭比爾。覺得評價有些言過其實,現在看看你,才發現會長的話當真是貼切無比。“赫蓮娜男爵慢條斯理地說,她在黑紗之上的眉眼漾出沒有溫度的笑意,就像窗外寒意逼人的晚風。“回到正題,按照你的指責,一切都是源於我的知情不報。但是就算我報了,會有比現在更好的結局嗎?不要裝作得這麼正義淩然的,我不吃這一套。先不說陣亡的那些士兵,就說剛才那名幸存者,要是你真得在乎他和他的袍澤,你還用等我來協商嗎?你早就應該派遣援軍把他們弄回來了,而不是在這裡質問我。控製讚比尼亞帝國半數以上軍工產業的你,不會連這點魄力都沒有。”“我需要得到確認!““確認什麼?確認我會不會反對?軍權可是在你那裡。我也沒有給過你不得救援的勒令。你根本不是打心眼裡在乎他們的性命,你隻是在計較得失!因為高層的隱瞞而不滿!你試圖用站到道德的製高點的手段來給我施壓從而知道更多!”查爾斯男爵抿緊了嘴唇,握住拳頭,一言不發。“可是你不知道對金薔薇來說,‘手段’這個詞是非常危險的嗎?看看地毯上的杯子,純銀製的卻和遞給士兵的普通水晶杯子放在同一個盆子裡,因為它能讓人安心飲用。幾分鐘前你把它倒滿了,然後又故作憤怒地把它打翻,什麼東西導致你決定打翻它?你在裡麵放了什麼對吧?讓我來猜猜,是迷幻蘑菇?毒巫劑?真言藥水?還是純粹的春藥?”“不!我什麼都沒放,這隻是杯水!““彆緊張,我對你那些低級欲望沒有深究的意思。我隻是想告誡你,彆再浪費時間做這種徒勞的事情!有野心很正常,野心催人上進,但是過分的野心隻會毀了你自己!‘對付自己的野心最好的辦法是完全遺忘而不是試圖滿足,因為它永遠不會滿足的!’這句話是‘薔薇之刺’對付會內叛徒經常說的,如果這還不能說服你,那麼他們會很樂意教你另一個道理:如何才能讓一個如日中天的貴族不動聲色地人間蒸發。”查爾斯男爵低下頭,冷汗從額頭上彙聚下來,從眼瞼上滑落。“控製好它,你就會是一名出色的金薔薇。否則,你永遠隻是個‘榮譽會員’。慶幸我沒有半路換搭檔的習慣吧.記住我的話,永遠不要問為什麼.警告沒有下次了!“赫蓮娜男爵說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款款起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