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這蜿蜒的一百三十級台階之前，赫蓮娜遣散了隨行的薔薇之刺衛隊，獨自拾級而上。時隔兩年回到紡雲城，一路行來的風景依舊一點變化也沒有，隻是自己已經從當初怯怯地牽著養父的手不肯放開的小女孩變成了整個讚比尼亞陰暗麵舉重若輕的人物。赫蓮娜沒有去深思這種變化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午後溫柔繾綣的風掀起她麵紗的一角，露出精致如瓷器一般的下巴。她站住身，抬起手，一片半枯的花瓣落在手心。四周是密林中樹葉摩挲的聲音，已經不再那麼熱力灼人的夏末的陽光透過婆娑的闊葉林，打在地上斑斑點點，暖意襲人。台階間隙中濃綠的苔痕和落在石階上的梔子花還有那些天天路過卻永遠熟悉不起來的風景讓她恍若隔世，忽然有了一種自己從未離開的錯覺，這個錯覺維持了一瞬間。久久地凝視掌心的花瓣，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老人牽著自己的手，緩步登上，而自己卻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地回頭望著恭敬而又悲戚地站在底下的養父的場麵來。那時候，也是夏末罷？像現在一樣，陽光細碎，空氣裡全是濃鬱的梔子花香。陽光轉過樹梢，漸漸刺眼。赫蓮娜仰起頭，慢慢地閉上眼。麵紗隨風舞動，再次睜開的時候，眼睛正對著台階儘頭那扇開了一般半的暗紅色的大門。所有記憶的潮水轉瞬間消失不見。麵紗重新落下，她提起裙擺，大步向上走去，身後是一片隨風飄零的花瓣。“你來晚了！“咳嗽了幾聲之後，老人倚在躺椅上說，躺椅上墊著厚厚的鵝絨坐墊。聽見他的咳嗽聲，一名藥劑師模樣的人關切地朝這邊望了望，卻沒有過來。腦袋很快消失在門邊。“在我看來正是時候。”赫蓮娜淡淡地說，同時看了一眼畢恭畢敬地站在不遠處的查爾斯男爵。“這一次，你做得很好！”老人說。赫蓮娜對查爾斯的行禮點頭示意，等待老人的下文。“不過，我認為你本可以做得更好！““喔！””你忘了我的勸誡，‘不要讓你的私人情緒主導行為’，赫蓮娜。““我從不推卸自己的責任。如果您是為了那個不成器的私生子譴責我的話，那我們的談話就完全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我沒有譴責你的意思，而且那不是我的義務。““是的，那是‘那個人’的義務。當然，一貫地，他會把這個義務交給你來做。““陛下不會喜歡你的態度的。““他也不喜歡和賽比奧人分享赤銅礦。“沉默了一陣，查爾斯男爵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一些不該聽到的東西，知趣地低下頭，一聲不吭地飲那已經冰涼的茶水。 “我已經老了。”老人緩慢地說。“赫蓮娜，我已經老了，但是你還年輕。你必須明白自己的責任。明白自己必須畢生守護的東西。““我知道，而且記得很清楚。““很好，坐下吧。“赫蓮娜順從地坐下。然後又是長久的沉默。老人的兩根手指輕微地叩著紅木椅，節奏越來越慢。“關於任務，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都在報告文書裡寫著，請您留意最後那頁的資料，那個叫弗朗西斯的年輕人值得留意，我認為他會對賽比奧產生一些不在我們預料之中的影響。”“年輕人？這就不是我該擔心的了。”赫蓮娜沒有搭話。“本來，這件事情，我是想讓你繼續下去，讓你們再互相熟悉一下，順便把事情的尾巴徹底弄乾淨，不過現在，已經沒必要了。“老人咳嗽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長話短說吧，查爾斯會繼續跟進赤銅礦的事，和賽比奧人商談開采和分紅。左賽敦那邊的戰事短時間內不會燃起。至於你要做的#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老人側過頭，看著赫蓮娜，臉上的皺紋微微牽動起來。他在微笑。這是查爾斯男爵自從十二歲見過他以來第一次看見他笑。不知為何，他有點毛骨悚然。”收拾東西，從這裡離開！““哈？”查爾斯男爵放下了杯子，驚訝地抬起頭，眼神正好赫蓮娜若有所思眼神相交彙，旋即移開，看著繡著薔薇的地毯，掩飾自己的失態。“在正式接任之前，我想你需要一個長假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老人說。微笑給他慢是皺紋和老年斑的臉帶來一絲生氣，整個人活泛起來，話語也逐漸流暢。“您在開玩笑嗎？”“當然不是!沒有露水相伴的薔薇無法美麗地綻放，我們從來就不是那種缺乏包容和想象力的組織。適當的休息比豐厚的獎勵更能提高工作效率。““我在訓練營的時候可沒聽您這麼說過哪怕是一次！””那是因為我想看到你的極限，我的孩子。薔薇的高級執事的折損率超過了七成，除了某些必要而且不可避免的犧牲之外，至少有一半是因為工作壓力導致的精神失常。你要明白，我們是乾臟活的人，但是有時候也需要休息一下，洗乾淨手，忘記工作，好好享受美食和陽光。如果不那樣，我們就沒辦法擁抱家人。看看我現在的模樣你就知道非常有這個必要。”“看來是！““你有整整一個季度的假期，也許是半年，總之，在接到我通知之前，你有足夠多的自由支配的時間。“說完這些，老人停住了話語，等待赫蓮娜的反應。“聽起來#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不錯，但是，對我來說似乎是個難題。““哦？”“我不知道除了看那些裝模作樣的戲劇之外還能拿什麼打發時間，旅行倒是個好主意，我知道一個地方風景不錯，而且我也熟悉，可惜上個禮拜開始那裡就是外國了！””我考慮過這個問題，彆擔心，行程已經安排好了，黃金海岸。“赫蓮娜認真地看著老人。“黃金海岸？你確定？”“是的，你沒聽錯！在黃金海岸度過整個收獲的秋季，深秋的篝火，明媚的沙灘，棕櫚樹和鳳尾蝶，還有精彩的角鬥大賽的預選賽和幾年一次的大陸珍寶拍賣。也許你不熱衷那些玩意，或者有其他不錯的選擇，但是我建議你接受它，認真對待你的第一次——也許是唯一一次休假。對於你來說我想不出來比這更好的度假勝地了。你覺得怎麼樣？“赫蓮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認真地看著對方渾濁的眼睛，仿佛能夠看到對方的心地裡去，戴著麵紗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片刻後，她說。“不錯!”這是她和老人說過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