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暉灑在依舊忙碌的外城碼頭,各色船帆和巨型黑曜石雕像都被鍍上了一層亮金。無數人螞蟻一般在各個碼頭上川流不息,在奧蘭納學院外城蛛網一般的街巷裡穿行,編織屬於自己的未來。港口大道儘頭,嘈雜的倉庫區後麵是巨大的頁岩城牆,越過插在城牆上的紫羅蘭底色繡著橄欖枝的旗幟則是居民區,此刻正是晚飯時間,準時亮起的路燈在升起的炊煙中若隱若現。整個外城此刻就像一名家境並不殷實卻滿懷希望的的女主人,忙碌而又充實。這種略帶緊迫的忙碌感在距離外城碼頭半海裡的海麵上才漸漸淡去。巨大的船身浸入深水,淺綠色的沒有浪花的波浪被船首破開然後往身後擴散,在安穩的水麵緩緩劃過,隨著輕微起伏的波浪輕微搖晃。弗朗西斯站在舵手背後,淡水豚互相追逐著出現在左舷,在和港口同樣被夕陽點綴得金光粼粼的水麵露出灰白色的脊背。他朝著碼頭上已經模糊成一個小黑點的雅琳揮手。“大人,現在轉舵去安敦多普渡夜還是繼續往這個方向走?秋汛期的翡翠海,風浪還是有點大的。”直到他放下手,身後一直等待著的人才小聲問。“噢?為什麼?我看起來像是弱不禁風的貴族老爺還是說這艘船你說了算?”“卑職——““恩?””在下,“那個帶著大副帽子的鴿組中層成員立刻改口道,“在下無意冒犯,隻是在碼頭上聽見貴夫人囑咐您小心傷勢,我想也許您應該喜歡清淨一點。““事實上,你煩我之前我確實很清靜。——開船之前科恩斯特沒提醒你嗎?我付一百個‘獅頭’直達黃金海岸。““對不起,我這就吩咐他們加帆。還有彆的吩咐嗎?安德森先生。“弗朗西斯轉過身,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這名探員,心裡卻升起了一絲警惕。成為鴿組掌控者還是這幾天的事情,在長老院正式發出通告之前,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並不多。這是他此刻連必要的化妝都不用就放心扮演一名慕名前往黃金海岸揮霍家財的貴族子弟的原因,但是剛出港幾分鐘,一名本應無法接觸這類消息的中層人員就試圖接近自己,並且無視自己惡劣的態度,這引起了他的興趣。對方有些拘謹地訕笑,搓了一下手,似乎連他自己也覺得有點突兀和冒犯,卻沒離開。從他的動作中弗朗西斯可以看得出來,這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隻是有些好奇。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沒必要引起自己的注意。“你認識我?”短暫的沉默後,弗朗西斯問道。同時往甲板另一頭的客艙走去。“聽說過,您知道,探員圈裡流傳著您的事跡。”感受到了弗朗西斯態度的變化,大副亦步亦趨,摘下帽子回道,同時又湊近了半步。“他們說您和暗侍掌控者一起在狂風峽穀辦事,單槍匹馬衝進十萬軍隊裡麵,當著他們的麵乾掉了左賽敦的龍騎士,贏得了讚比尼亞公主的芳心。” ——這他媽是誰在胡說八道!弗朗西斯皺了一下眉,覺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剛才是那位就是對嗎?她比我想象的還要漂亮。“說完大副目光炯炯地望著弗朗西斯的側臉,仿佛自己說的已經是個事實,目前隻欠缺一個正式承認似的。“誰告訴你的?”“四處都在說——當然,我是指我們圈子裡。雖然還有彆的不同的說法,不過我這個肯定是最貼近事實的。因為當事人加布裡長老沒有否認。”弗朗西斯停下來,麵對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大副,從濃密的褐色卷發和唇邊的絨毛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名年輕小夥子,應該是剛從學院劍士分布畢業的優秀畢業生,武技出眾為人機警,並且對航海有一定的長處。所以才會被委派來扮演大副的角色。隻是,他太年輕了,年輕到還會相信流言——雖然那些流言已經有一部分接近了事實。“剛畢業吧?”“對!您怎麼知道?我露出什麼破綻了嗎?”弗朗西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自己華麗的絲綢長袍裡摸出一直手工卷製雪茄,夾著抬到胸前。識趣的大副立刻把火褶湊上來,點燃了它。“工作一年以上的探員不會輕易對一個人表現出興趣,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弗朗西斯眯著眼睛長長地抽了一口,煙霧從鼻腔湧出,然後才看著煙霧繚繞的對方的臉說。“因為你不能確保下一秒對方是否會因此抹斷自己的脖子。即使他是同伴。”“額,事實上,明年的這個時候才正式結業,但是科恩斯特大人允許我參加這次行動,作為實習期的能力考核。”年輕大副沒有被弗朗西斯嚇到,也許對他來說這隻是來自老一輩的告誡,用一種危言聳聽的方式。“我覺得能參與您的活動是一種,恩,一種值得誇耀的事情。就是那樣!我的同伴會嫉妒我的。”“那就是你表現得如此興奮的原因?”“和一名頂級刺客合作,我想普通探員一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吧?!”“你們這一屆有多少畢業生。”“哦,至少有一萬吧,我想。一萬三千左右。”“你知道你的科恩斯特大人那一屆有多少嗎?”“不知道。”“讓我來告訴你吧,有五千三百七十三,本來是六千整的,但是出於各種原因,他們都消失了。各種原因,哈!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消失的大部分是被以各種形式派遣到各地的鴿組探員。他們在大陸各地從事著沒有任何生命保障的暗殺,刺探,盜竊,脅迫他人和勒索的勾當,三年後,這三百二十七人隻剩下了七十七個,並且其中有一半負有無法愈合的創傷,身體上的,精神上的,都有。很多人隻能躺在床上靠救濟金過完他存日不多的人生。你的頭兒科恩斯特隻是其中比較幸運的一名,他沒死,也沒有殘廢,最重要的是沒有因此發瘋。所以他成了你們的頭。”時間靜止,日頭已經在海平麵沉下去了大半,火燒一般的晚霞在天際招展,晚歸的信天翁在梔杆上空盤旋,船舷下發出輕微的浪花濺射聲。發出年輕的大副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話語瞬間變得龐大,卡在喉嚨裡難以出口。弗朗西斯笑了笑,撣了一下手指,雪片一般輕柔細密的煙灰散落。一名水手扛著盤成盤的長纜繩從兩人中間穿過,落在甲板上的捆著柳釘的繩端有節奏地磕碰著甲板縫隙。消失在拐角。“現在你還期待和我的合作嗎?“大副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楞楞地看著他,眼神複雜。弗朗西斯知道對於一個對未來滿懷學院派憧憬的年輕人來說,自己的話有些難以接受,不過沒關係,一年——也許隻要半年,他就會明白過來的。他又抽了一口雪茄。猩紅的火星一亮,又立刻黯了下去,被新的煙灰所覆蓋。隨後純白的煙霧從他的鼻腔溢出,縈繞指尖,濃烈的香味久久不散。“不介意的話,我要休息了,晚餐請送到我的房間裡!“弗朗西斯側身敲了敲自己的艙門。轉過頭看仍舊呆立著的大副。”不準備說點什麼嗎?““歡迎乘坐少女之愛號。“大副刻板地說,轉身離去,此後的日子裡,他再也沒有和弗朗西斯說過話。“有必要這樣對他嗎?”在弗朗西斯第二次敲門前,艙門打開了,露出卡列尼娜包裹著頭巾,打扮成普通傭兵模樣的麵孔。“理解它會令你思維崩潰!”弗朗西斯說著眨了眨眼,走進門,朝艙內的另外兩名女子露出招呼式的微笑。這是個特等艙,艙壁掛著描繪音樂之神創造豎琴場麵的油畫,暖爐上的優質炭火蒙上了薄薄的灰燼,茶水冒出熱氣,紅木桌桌子上擺滿了水果和一些堅果。兩名女孩子彼此離得遠遠的,都冷著臉。這很正常,監視者和被監視者的關係當然不會太融洽,這種互相抵觸在雙方的性格都稱不上和善並且不善逢迎的時候表現得更加明顯。“你終於舍得進來了!我以為你會一直躲著我。““許久不見,氣色不錯啊,簡娜公主。““那麼,我該叫你什麼,安德森大人?公國子爵?還是雅琳念念不忘的弗朗西斯!“簡娜冷淡地問,雖然知道是對方把自己從穆比尼奧手裡救了下來,但是她對這幾天的軟禁還是耿耿於懷。“雅琳叫我安德森。你是她的朋友,當然也可以這麼稱呼我。““我的朋友是她,不是你!““對我來說區彆不大!“弗朗西斯笑著在桌邊坐下,撚碎了雪茄。拈起一個堅果,搖晃了一下,又放回去。瑞拉忽然站起來,在他麵前拿起一個蘋果,然後向外走去。“你要去哪?”“透氣!”瑞拉言簡意賅地回答。“彆找那些水手的麻煩!他們隻是常年在外,對女性有些好奇。“回答他的是艙門重重地被合上的聲音,卡列尼娜手中的杯子裡的紅茶蕩漾起一絲波紋。弗朗西斯露出一絲笑意。“很好,希望她再也彆進來了!“簡娜說。“你不喜歡她?太遺憾了,我以為你們會趣味相投呢。她在三天之內拆掉了至少十二個人的頸椎骨。簡單,粗暴,毫不留情,解決麻煩的手段完全符合你的風格。““夠了,彆威脅我!我說,彆想用這種方式威脅我!安德#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安德森!““隨便什麼!彆和我兜圈子了,在我把你烤熟之前把事情挑明了說吧,你們想要把我帶到哪裡去?““一個目前對你來說絕對安全的地方。“弗朗西斯說著,繼續挑選著核桃。“有意思,你們不是一直在標榜學院外城是整個大陸最安全的城市嗎?““正因為它不是,所以才需要鼓吹,不是嗎?“拿起核桃,搖晃,放下。“你倒是挺會花言巧語的,不過也隻有雅琳那個傻姑娘才會被你哄騙得團團轉,心甘情願地相信你是個前途無限的劍士吧!““說真的,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彆人這麼形容她。“弗朗西斯衝著卡列尼娜揚了一下眉毛,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後者捧著茶杯,背靠艙壁,抿嘴微笑。“彆糊弄我了,我看到了,你被穆比尼奧那個雜碎一推就倒了。連普通平民都比你強壯——你最多隻是一名低階劍士。“簡娜一拍桌子,站起來,隔著不大的桌麵俯視弗朗西斯。”對吧?!你隻是低階劍士,我隻要一根手指頭都可以把你烤成三分熟!然後你就會求著我問問題了!““那你為什麼不立刻動手?你是名中階法師,對付一名手無寸鐵的低階劍士簡直是手到擒來。”弗朗西斯繼續拿起,搖晃,放下。“我是有這麼個打算,可是不行,我擔心自己控製不住力量,把你弄死,那樣的話,她會傷心的,雖然你隻是個騙子。“簡娜認真地說。卡列尼娜噗嗤一下,一口溫熱的紅茶噴到了地毯上。簡娜向她怒目而視,她馬上低下頭掩住了嘴。弗朗西斯訝然失笑。“這麼輕易放過我,我不是不是應該對你說點感謝之類的?““不用了,隻要你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陷害我的,然後把我送回左賽敦,我就可以忘了這件事。““額#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斯達林公爵,劍廬,派森領主還是我那不成器的堂弟?不對,劍廬的人做事從來不需要彆人幫助。我堂弟也沒這個膽量,告訴我,到底是誰?““你說得我一個都不認識。““好吧,彆遮遮掩掩的了,他給你多少金幣,我給雙倍!怎麼樣?另外可以附送至少三百年曆史的武器。真正的矮人工匠打造,絕對比你戴的#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哦你沒帶武器?你居然沒帶武器?“噗嗤一聲,簡娜聞聲怒視,卡列尼娜捂著嘴,放下了茶杯,用袖口擦著茶漬,打開門,含糊不清地說,“我也出去透透氣氣。”“恕我冒昧,“弗朗西斯額頭的青筋扭動了一下。”你不會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假想敵是空著手,毫無防備地走到你麵前的吧?””額!恩!咳!沒關係,沒武器也沒什麼打緊的!我父親的庫藏裡有各種各樣的裝備,總有一樣適合你。你看,我的條件已經擺明了,接下來就看你怎麼選。不過我想得到一堆金幣和精良裝備,或者立刻被殺掉,是人都應該知道怎麼選吧?“說完不急著等答複,簡娜笑眯眯地坐回去,看著一臉呆滯表情的弗朗西斯,對對方的反應非常滿意。“你真的很能說服人!簡娜公主。“弗朗西斯呻吟了一下,說。“你真能說服人。”“這麼說,成交?”“好像我沒有其他選擇,你可是立刻要把我烤熟了耶!”“我不會的,隻要你乖乖合作。““好吧!成交,不過我不要金幣,也不要武器。”“哈?”“我要你的項鏈,指環,還有頭環,我要全套。”還以為弗朗西斯被自己的軟硬兼施折服的簡娜聞言柳眉一豎,正要發作,旋即又想到了什麼,噓出一口長氣,假裝很為難的樣子,“能換個條件嗎?比如龍牙劍,黑鐵盔甲之類的,你是個劍士,你不知道碧水之心對法師的意義。這是法係飾物,對你來說一錢不值。”“但是對法師來說確實是個好東西,對嗎?你剛才叫它什麼?碧水之心?聽起來不錯。”“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沒聽說過它?”“沒有,我一直想給雅琳一件禮物,沒有比它更合適的了。”“哼!哈!#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你覺得像雅琳這麼機靈的女孩子會把你從她朋友那裡勒索來的東西當禮物接受嗎?““我會告訴她是你送的,我隻是轉交。順便,好像剛才你還說她是個傻姑娘來著。““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她是你朋友,你不會不舍得吧?或者你的許諾隻是空話?恩!那我得重新考慮一下你的提議了,男人的自尊讓我寧願被烤熟也不願意被欺騙。”弗朗西斯指尖夾著核桃,把它舉到眼前,晃了晃,透過指縫看見簡娜對自己恨得咬牙切齒的,臉色不住地在變幻。隨後他笑了起來。因為簡娜已經無奈又怒氣衝衝地摘下了指環。“你的狡猾會讓你下地獄的!該死的家夥!給你!”“項鏈!還有耳環!”“拿去!拿去!我稅現了,現在告訴我誰是主謀!立刻!”“沒彆的了?““就這四件——你到底說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