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海岸的貿易區是著名的不夜城,林立的商鋪,賭場,還有兼營娼寮的酒館和掛著冒險者工會旗幟公然出售違禁品的武器店。開放式的貿易環境讓它成了全大陸貨物集散中心,到這裡買或者賣一些不能放到台麵上來的東西,也是很多人來黃金海岸重要行程之一。如果你有需要,那些有正式海岸居民證的暗商人可以正兒八經地通過他們四通八達的貨渠弄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當然,前提是你付得起錢。此刻,距離狂歡節前夜無比盛大的煙花雨落幕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正式開市的貿易區裡張燈結彩,已經擠滿了慕名而來的遊客。各色人種熙熙攘攘。維持次序的地精衛兵手持長矛三三兩兩地在人群之外出現,騎在馴良的渡渡鳥背上,用他們天生的帶著睥睨一切的冷淡神情注視著周圍。迎賓大道上的人流緩緩移動,露出了四個不是那麼匆忙的身影。“你給我們出的好主意!費爾德南。你出的好主意。”死胖子看著前麵洶湧的人群,抹了一把汗,沉聲說。“除非你有更好的注意,否則就給我閉嘴!““哈,我閉嘴,你贏了,因為我沒有比在全世界最熱鬨的地方找人更好的注意。””用用你的腦子,既然碼頭的守衛都被抽調過來了,那麼那個該死的碼頭管理員一定也會在這裡。““這次你有多少把握。“費爾德南身後的光頭說。“好了,夥計!彆老這麼陰陽怪氣的,我承認說服你們來這裡是個錯誤,這裡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到處是金幣和姑娘,不過當時你們也確實無處可去對嗎?至少在這裡我們能舒服地活下去,而不是躺在死人堆裡聞臭氣。““或者讓那些野獸把腸子拖出來。”胖子在旁插嘴道。光頭和那名叫威廉的年輕逃兵對望了一眼,沒有說話。“如果你們真得為自己考慮的話就幫幫忙,五十枚金幣足夠我們加注兩輪了。兩輪!“費爾德南伸出兩根手指在他們麵前晃了晃。“你拿什麼保證我們得到的是酬金而不是絞索?那個家夥認識你。”沉默了一會,威廉問道。“而且你自己也說了你和死胖子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和他有直接關——除非你又撒謊了。“光頭補充道。“那就是你們的疑問?夥計們,我以為懂得裝死從那些野獸利爪間活下來你們會比死胖子聰明一點。——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說服你們上麵,用你們的腳趾頭想象一下吧,如果你能大搖大擺地出入公爵府,身邊帶著三個妞,錢袋裡裝滿了金幣。你會不會和幾個對他來說還有點用處的逃兵過不去?”三人麵麵相覷。“我不會那麼浪費時間的。“半響,死胖子說。 “那就對了。“費爾德南一拍手掌微笑道,光頭默然。”現在都精神一點,該乾活了。什麼也彆想,十二點前找到那個綠皮,然後領取我們的賞金,事情就這麼簡單。還有疑問嗎?“死胖子看了一眼洶湧的人流。”怎麼找?地精長得都一樣。““我有辦法。“光頭忽然開口說。迎上三人詢問目光,指了指離他們最近的兩名地精衛兵,又向死胖子撇了撇嘴。費爾德南和威廉頓時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死胖子分明看見了一絲不懷好意。“哦!不!“他說。“哦!不!”與此同時,領主府的練武場,塞利洛夫心裡也這麼說。他退了兩步,站在整齊的黑曜石鋪就的練武場一邊,身形依舊挺拔,步伐依舊穩健,鬥氣運轉,劍芒大幅吞吐,配上他那和弟弟非常相似但是氣質卻又迥異的英俊麵孔,著實贏得了一旁觀眾——大多數是年輕女賓——的喝彩。但是已經失去知覺的虎口和弗朗西斯好整似暇的表情告訴他,這一次試探性的進攻,自己落敗了。兩分鐘前,眾目睽睽之下,弗朗西斯的手指指定了自己。“為你的出言不遜付出代價吧!塞利洛夫先生。”他在眾人簇擁下來到這裡,和弗朗西斯進行了這場不再預料之中的決鬥。首先提出決鬥的塞利洛夫沒有任何推諉對手邀戰的理由,而且,騎士的尊嚴也不容他退縮。即使他已經知道弗朗西斯是一名大魔法師並且預見到了自己有可能失敗。“如果你輸了,就離簡娜遠點。”他當時說。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一直表現得咄咄逼人的自己用了商量的語氣,並且輕易地說出了自己的底線。“如果你輸了呢?”“我不會輸!”“說不會輸的人通常都是要輸的。”現在,握劍的手微微下沉,被震得短暫地失去知覺的虎口逐漸恢複了感覺。刺痛傳來,他知道那是汗水浸到了傷口的緣故。痛感讓他有些憤怒,神思卻又有些飄忽,自從從劍廬出來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受傷了。空氣中極淡的血腥味讓他微微有些亢奮。本來顧忌德霍文領主,打算把這個奧蘭納學院的家夥收拾一頓,然後草草收場的念頭也隨之打消,變成嗜血猛獸的躍躍欲試。——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這個膽敢傷害我的家夥!這直接導致了他的慘敗。“有點意思!”說著,塞利洛夫握緊了劍柄,表情逐漸凝重。側身遊走,隨手翻轉了一下有些發酸的手腕,凝聚著點點幽藍色鬥氣光芒的劍身劃過身前,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絢麗光暈。那些年輕女士們又是一陣輕聲驚呼。地精茲比克迅速和德霍文公爵交換了一個眼神,均發現對方眼裡的一絲笑意。弗朗西斯向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手中的暗綠色法術能量吞吐不定。“安德森!給他點苦頭吃!“人群前麵,驚喜於弗朗西斯驚人實力的簡娜揚手喊道。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她旁邊的德霍文公爵臉上已經露出了冷笑。塞利洛夫眼睛一眯,微微彎腰,雙手橫握著劍。——去死吧!雙足同時發力,整個身體以一個幾乎和地麵平行的角度傾斜,向弗朗西斯這邊激射而來,雙手騎士劍鬥氣光芒如同熄滅的炭火,轉眼消失不見,劍尖也緊貼地麵,帶著一絲銳器破空的聲音,明顯速度已經提升到了極限。弗朗西斯眼眶微縮,卻沒有慌亂,也沒有像眾人預料的那樣手忙腳亂地躲閃,而是相當從容地迎著塞利洛夫舉手,張開,準備已久的法力護盾啵地一聲張開,濃厚到肉眼可見的細密法術介質凝聚在身前,形成一塊足夠擋住全身的閃爍著不穩定紅光的法力盾牌。“奧術盾!”人群裡已經有人認出了這個法術。簡娜微微有些吃驚,這是高階奧術師才能勉力施展的頂級防護法術,持續時間短暫,耗魔高。傳言隻要時機合適,連巨龍的爪子都能抵抗,此刻弗朗西斯用來防範塞利洛夫這名他不熟悉的高階劍士的全速襲擊,倒也合情合理。隻是,他是什麼時候預讀好法術的呢?她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注意力已經被兩人第二次交鋒吸引住了。弗朗西斯繼續吟唱第二個法術。而眼看要撞上這道在法力耗儘之前絕對比黑鐵盾牌還要堅固的法力護盾,引發石破天驚的衝撞,並且因此受到力量反彈的塞利洛夫卻冷笑了起來,對方能夠施放高級防護法術有些出乎意料,但是這不妨礙他成為勝利者。塞利洛夫左腳大步跨出,帶著明亮到璀璨的鬥氣踩在身前,把腳下那片堅固的黑曜石石板踩出龜裂,他整個人彎曲著腿,弓背,在離懸浮在弗朗西斯麵前的奧術盾前兩步的地方停住了,電光火石的下一個瞬間,腿和腰都彈起,整個人高高躍起,身體在空中全力舒展。同時原本用作橫掃攻擊的雙手劍順著原先前衝的趨勢揚過頭頂,裸露的雙臂肌肉鼓脹,鬥氣的光華陡然在劍身綻放,照亮了下麵依舊在吟唱著什麼的弗朗西斯的麵孔。越過不高的奧術盾向著弗朗西斯當頭斬落。衝鋒變成了跳斬。這個變化讓大家有些措手不及。很顯然,弗朗西斯也是如此。簡娜張大了嘴吧,一直抿嘴微笑這看著這一切的赫蓮娜則挺直了脊背。塞利洛夫看著身下揚起臉看向自己的弗朗西斯,臉上的猙獰開始浮現,仿佛已經看見了下一秒對手弱不禁風的軀體變得支離破碎,聽見了溫熱的鮮血飆射而出的撲哧聲,嗅到了在空氣中彌漫著的微甜的血腥味。然而,他所期望的都沒有發生,本該驚恐欲絕的弗朗西斯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向前跨了一步,傳說中堅固無比的,連巨龍都可以抗衡的奧術盾就像一個小姑娘向著日光吹起的五顏六色的肥皂泡一樣,輕而易舉地破裂,消失不見。——他居然能操控成型的元素!這是塞利洛夫的第一個想法,而第二個想法則是。——上當了!雙手劍重重地斬落,深深地嵌入地麵,正前方五米以內的黑曜石石板鋪設的地麵經受不住塞利洛夫的全力以擊,頓時如同突然沸騰的水麵一樣起了波浪,堅硬的石塊碎裂,鬆軟的泥土翻出來。純黑的練武場中間出現了一道淺褐色蜈蚣形狀的粗大傷疤,空氣中充滿了新鮮腐殖質的味道。這時候,簡娜的驚叫才響起來。弗朗西斯揚起了手,看似默默引導半天的強力法術終於準備就緒。而他前麵,塞利洛夫也已經從短暫的失態中回過神來,聽到眾人又起的驚呼,他本能地意識到危險,來不及拔劍,立刻依靠經驗向著正前方迅速跳躍,同時運起鬥氣保護住躲閃極有可能的法術攻擊。塞利洛夫經驗豐富,反應非常迅速,並且判斷也很合理,隻可惜他遇見的人卻是出手從來就不合理的弗朗西斯。法術確實出手了,但是攻擊的目標不是人,而是被破開的地麵。塞利洛夫落腳處的泥土此時已經中了泥沼術,變成一窪粘稠的稀泥。幾乎是落下的同時,這些帶著新鮮泥土味的稀泥就淹過了塞利洛夫的膝蓋,無處著力的他空有一身高階武力,此刻卻連站也站不穩妥,更無論脫險了。不過發覺到這一點的塞利洛夫此刻卻放下心來。泥沼術,基礎土係法術之一,初階土係法師甚至連其他係專修的法師都能使用,理論上能夠困住任何沒有漂浮術或者諸如此類讓自己無需腳下借力就能騰空而起的家夥,但是它的長引導時間和短維持效果讓這個看似美妙的法術被丟在了人們遺忘的邊緣。沒人會傻到等到你把長達十六個音階的法術引導完成,而且就算出其不意,把對方困住了,也隻能維持十秒的軟泥的效果。那還是對方沒有反抗的理想狀態。十秒雖然看起來很長,足夠大多數法師施放兩道三個有殺傷力的法術,但是能被泥沼術難住的對手往往並不需要如此大動乾戈,而需要困住以爭取施法時間的強大對手往往又很容易因為他們自身強大的鬥氣和法力擾亂元素序列,消耗掉法力,加速泥沼存在的時間,使得能夠對他產生威脅的強大法術根本沒有時間吟唱出手。所以,中了泥沼術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至少對塞利洛夫來說無需擔心。而且正是它,才讓他意識到弗朗西斯施放的奧術盾顯然隻是個徒有其表的劣質貨——也許完全就是假的,是一個幻象。否則那麼強大的奧術師在自己去勢已儘,背後空門大開的時候怎麼可能施放泥沼術。塞利洛夫在一秒內從驚慌失措到狂喜,不再猶豫,也不再理會身後弗朗西斯可能的襲擊,運足鬥氣,撐開身邊的稀泥。好像沿著燭身緩緩滑落的的燭淚一樣,那些軟泥在接觸到他毫無保留的強勁鬥氣的一瞬間凝固,變成了泥土。隻用了一秒,塞利洛夫就感覺到了腳下的堅硬,身體不再下落。心中微有得意,正想一躍而出,然後好好折辱一番那個小法師。卻聽見身後響起一聲暴雷似的住手。隨後,周圍安靜得像隆冬時節的墳場,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塞利洛夫心中一緊,雙手撐地,沒有動彈,緩緩地回過頭,然後看見指著自己咽喉的劍和拿著劍的人。“如果你輸了呢?”弗朗西斯淡淡地說,眼眸裡有著他或摸不透的笑意。塞利洛夫張著嘴,羞愧,驚恐,自責,忿怒,百味參雜,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你應該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的。”弗朗西斯偏頭望向麵色陰沉的德霍文公爵,剛才就是他大喝一聲,打斷了決鬥。在他身邊,簡娜捂著嘴,吃驚地看著弗朗西斯,從未親眼目睹過這樣電光火石卻又驚心動魄的決鬥的她還沒從巨大的震撼當中清醒過來。赫蓮娜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表情依舊雲淡風輕。眾賓客鴉雀無聲。“順便說一句,如果你真的想殺一個人,那就不要讓他發現你的敵意。你的眼神暴露了一切。”“現在,為你的自大付出代價!”弗朗西斯輕聲對麵若死灰失魂落魄的的塞利洛夫說。“等等!“德霍文公爵大聲喊道。弗朗西斯轉過頭,看著他,麵露微笑,然後手上的劍一橫,抽出,鮮血迸發。所有人都發出一聲驚呼。塞利洛夫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咽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弗朗西斯,想要說點什麼,洶湧的血液把他的話語淹沒成幾個無法辨彆的音節。劍拍地一聲落在石板上,弗朗西斯轉過身,正了正衣襟,依舊看著德霍文公爵,身後,凝固的土壤上,鮮血浸潤的痕跡漸漸蔓延,塞利洛夫抽搐著,緩緩跪倒在自己破開的深坑之中。“衛兵!衛兵!”地精尖細卻高亢的嗓門突然響起。十多名軟皮甲打扮的近衛蜂擁而來。把弗朗西斯團團圍住,弗朗西斯卻隻是微微一笑。“我以為黃金海岸真的是自由之都呢。”“自由之都也不是意味著犯罪!”茲比克激烈地喊道。“哦,那剛才是誰告訴我這裡允許決鬥的,是我聽錯了?還是說在場的兩百多名觀眾都願意證明我聽錯了?”“那你,那你也沒有必要殺了他!”“茲比克!”德霍文領主阻止了他的呼喊。同時眼睛盯著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他們是決鬥,彆失去風度。”“說得對,決鬥總是有失手的。這句話還是茲比克先生你告訴我的。“弗朗西斯笑了起來。“哼!““沒人為我這個勝利者獻吻或者歡呼?“弗朗西斯攤開手,向周圍顧盼。目光所及處,人人畏縮。”哦,看來我並不是你們期盼的勝出者,很遺憾,不過沒關係,我還是要謝謝諸位陪伴我度過了一個非常美妙的夜晚。諸位晚安。““嗨!你,你去哪?“看見他要走,剛從這突如其來的血腥一幕中醒悟過來的簡娜急忙問道,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抿嘴不語。弗朗西斯頭也不回,向後伸出一根手指。“你想我的時候,我回來找你的。”說完,再也不理會身後兩百多大氣不出的看客和恨意滔天的德霍文,離開了練武場,獨自穿過空無一人的長廊,然後走出領主府。呼吸一口外麵涼爽的夜風,抬頭望了一眼鐘樓,這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月亮在雲翳裡遮遮掩掩,蝙蝠在夜空中悄無聲息地飛舞。門口衛兵身上的鎧甲不時折射出微弱的亮光。那名叫榮恩的守衛亦然還在值班,見到弗朗西斯,精神為之一震。行了一個禮。“先生,你見到簡娜公主了嗎?““見到了,很榮幸。““她漂亮嗎?”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並不適合談論這個話題,衛兵又立刻說,“喔!我是說,能見到她您真幸運。“弗朗西斯報以微笑,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是晚上的班,馬上有人換崗,應該是剛過午夜。““哦,不妙啊。““您說什麼?恩?那是什麼聲音。““沒什麼。一隻野貓。“弗朗西斯嘴角一彎,隨手又遞給他一枚金幣。然後在他感恩戴德的目光中消失在台階下的黑暗之中。“你說我什麼?野貓?“街道拐角處,瑞拉冷著臉,站在弗朗西斯麵前。“我道歉,不過叫聲的確像。哈!”“哼!你又遲到了!”“恩,出了點小意外,不得已,出手教訓了一下——他們來了嗎?““在裡麵!安娜看著他,現在出發嗎?““不,等一會,我有些事情需要和他私下談一談。不用多久,一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