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怨歌行》,她說"恩情中道絕"。她轉身。她默然立於那一幕雕花鸞鳳的屏風後,月光照過她的身體,在屏風上投出一道寂寞的影來。此一刻,這女子氣若遊絲,仿佛就要脫離這濁重的塵世。一世太長,長到她不知如何去吊唁了。一生亦太短,短到她覺不足以珍惜了。她是班婕妤。班是姓,而婕妤非是名,隻是漢代後宮的嬪妃稱謂。漢製,婕妤原來僅次於皇後,後從漢成帝始置昭儀,婕妤則位在昭儀之下,地位便已有所跌落。因班氏入宮曾被封為婕妤,於是後人便一直沿用這個稱謂,以至其真名如今已無從可考。班氏漢成帝時入宮,初為少使。彼時,她已是碧月珍饈,如水貞靜,出落得嫋嫋娉婷。又滿腹才學,善詩善賦,內外兼修。飽讀詩書,精通音律,姿容清美,氣質高華。落在人海裡,也是輕易就能認得出的。這樣矚目的女子,遲早是要被與眾隔離的。定然是有人不舍得看她被放逐在外,肆意流連。而能有本事將她一生一世都看住的人,這人間隻有一人。即是當朝天子漢成帝劉騖。起初都是好的。她為他她與他好比扇裡的合歡,儷影溫柔,成對成雙。他對她青眼有佳,她贈他最美芳華。飲酒作詩聲色纏綿,卻又不耽溺。因她知道自己的段位,知道深處後宮危機四伏的艱辛,她亦明了自己之於這個男人所應當持有的掌控力。她不能做一條無端的"禍水"。要知道,她這樣冷靜和克製,是多麼揪心。他早已注定將是她這一世唯一的男人。麵對這樣的唯一,她卻不能夠肆無忌憚的索取。她不能貪婪,因她的意念裡,這男人理應將更多的價值傾注進入心去愛百姓子民。一切她均了悟。她如此自知、清醒、賢德,她亦因此變得高貴。在許多的人眼裡。那一回,漢成帝對她說同輦出遊。但她深知,賢君出遊必應賢臣於側,唯有夏商周三朝末主目無江山禮法,作了祟,置嬖寵佐伴。縱使她心裡有千百個願意,她也是萬萬不乾去這樣伴君出巡。她是怕應了那一個紅顏禍水的讖。因這事,連王太後也慨歎"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可是,她縱是樊姬,他卻不是那個有無豔之賢的楚莊王。趙飛燕、趙合德姐妹入宮那一日,一切都有了變化。二女形容傾城,以色侍君,晝夜承歡。她見他激奮的麵容之下是滿滿當當的藏匿不住的喜悅。把酒言歡,通宵達旦。猛然之間,他從她的眉眼之下穿梭而過,直抵合德"溫柔鄉"。她給予他的不是不夠多,隻是他內心淺薄,即使識得她的好,亦不忘粗魯地剝奪彆處的溫柔。他是一個欲壑難填的人。這樣的男人粗糙且不知節製,絲毫沒有認真之心。他自然不懂得她的內心溫熱,他甚至忘掉了百姓子民的生之所係。拋卻生前社稷事,但願身死溫柔鄉。他說,"吾當老於是鄉(合德溫柔鄉),不能效武帝求白雲鄉也"。至此,她終於絕了所有的想頭,亦徹底明白了一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