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存在是否應當有所前提。若是有,這前提當中是否會涉及到性彆。題似深海,其實當中所隱蔽的,是令人百思不解卻又是極易知曉的一個道理。他,沉睡在曆史的塵埃當中,孤絕又傷感。他是漢哀帝,劉欣。那一年,他十八歲。清俊少年一夜長大,越過人生至關重要的一處隘口,著龍袍,立於文武百官麵前。清風盈袖。彼時,他內心尚空曠如野,天下入目時,亦不過隻攜一顆赤子心來看,並無其他。少年時,他已是低斂之人,處處謙恭,為人善微。所熱愛的事情,也是讀經書、習兵法,是文辭博敏的有才郎。他初登帝位時,也曾胸懷天下,想作為一番。於此,他躬行節儉,省滅諸用,勤於政事,又啟用龔勝、鮑寅、孫寶等有識之士,頒布限田令、限奴婢令等法令,試圖抑製日益嚴重的土地兼並。頗有治國章法。隻是。他生不逢時,大漢朝命力衰竭,縱然他竭儘所能,也不能力挽狂瀾。他的革新政策也因受到大貴族大官僚的反對以失敗告終。不止於此,漢哀帝的祖母傅太後長於權術,在傅太後不斷乾政的情況下,漢哀帝事難周全。終究導致權力外移,朝風日壞。他太年輕。身體裡聚集的能量尚未能足夠應付政治深海裡的波詭雲譎。人的操持力是不一樣的。有一些人頑固如金,有一些人薄弱似棉。劉欣不是堅硬的人,他溫柔有餘,剛毅不足。所以,這個時候,他選擇的是獨善其身,隻顧自己的自由修為。班固的《漢書·哀帝紀》記道:"孝哀自為籓王及充太子之宮,文辭博敏,幼有令聞。賭孝成世祿去王室,權柄外移,是故臨朝婁誅大臣,欲強主威,以則武、宣。"他在位,一共不過,七年而已。七年是一個輪回。當中有他的靜默,有他的喧囂,亦有他的執迷和淩亂。天下若不能治,他便隻有料理自己一個人的風華。這是他的自私之處,但也是無奈之舉。卻也迎合自己內心的孤絕。漢哀帝建平二年,他遇見他。那一日,他下了朝,走在回寢宮的路上。日光明豔如三月花,妍暖怡人。他不經意間,望到殿前站著人正在傳漏報時。他便側目隨意道了一句"是舍人董賢邪?"。"正是",董賢答。再待漢哀帝細看,卻見董賢眉目端正,姿容端麗若女子,貌美不似凡人,大勝往日。就是一瞬的事,董賢令劉欣大為心動。彼時,劉欣大約也是被自己內心的那倏然一動震驚到。卻轉念便覺,這不經意的期會也是某一種牽係的注定。他不知,他猶疑恍惚時,業已愛上他。班固《漢書·董賢傳》作據:"二歲餘,傳漏在殿下,為人美麗自喜,哀帝望見,說其儀貌,識而問之,曰:'是舍人董賢邪?'因引上與語,拜為黃門郎,由是始幸。"董賢"性柔和"、"善為媚",命中星光乍現。一朝之寵,竟成不絕。 劉欣作少年太子時,董賢已被選作太子舍人常伴左右。彼時,劉欣心智尚不成熟,他看董賢,也就是單純覺得他清俊,或者美。卻不知,從那裡開始,他與他便有了牽扯不開的關聯。劉欣是真的愛董賢。那愛是不計代價不管不顧孤注一擲的。他賜董賢良田,封董賢官爵作駙馬都尉,納董賢之妹為昭儀,升董賢父親董恭為光祿大夫。董氏一族占儘董賢的光。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便是這個道理。《漢書·董賢傳》載,此時董賢已是"出則參乘,入禦左右,旬月間賞賜巨萬,貴震朝廷。"另外,劉欣還命董賢隨身侍候。萬千寵愛集於董賢一身。二人,同輦而坐,同車而乘,同榻而眠。並且,劉欣還下令說要在自己的陵旁為董賢築建一墓。意為,生則同床,死則同穴。甚至,劉欣還有禪讓帝位於董賢的想法,確是驚煞世人。中國成語當中形容同性之愛的"斷袖之癖"一詞便是由漢哀帝和董賢而來。相傳,董賢"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其恩愛至此。"說二人睡在一起,劉欣起床時怕竟驚擾董賢,便自斷龍袍之袖,以安董賢之眠。是為"斷袖"一詞的典故。愛到深濃時,總是體現在細微處。細微之處的感情總以樸素本真的狀態豁然而出,是最原始最摯烈的。於此不論是非隻談情。縱然漢哀帝和董賢素來為人所不齒,後人評價也是尖刻沒有退讓。但世人卻不想二人之間的情誼深篤絕非大多匆匆草草的**所能企及。這當然是值得讚歎的。再如何菲薄,至少,他們還有愛。其實據史記載,大漢朝的帝王似有好男色的傳統。司馬遷在《史記·佞幸列傳》中開宗明義的說"非獨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班固亦於《漢書·佞幸傳》末尾撰文"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大漢朝士宦男色色媚傾意帝王的現象時有發生。比如,漢高祖與籍孺。據《史記·樊酈滕灌列傳》記載,太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淮南王起兵作亂,劉邦則佯病避戰。說後來因情勢危急,樊噲等大臣直闖入皇宮麵聖,卻發現劉邦正睡於一位宦官身上。據考證,此人乃是籍孺。比如,漢惠帝與閎孺。班固《漢書》裡說,漢惠帝時,有佞臣閎孺,擅婉媚之功,常與皇帝同臥,寵冠一時。後來宮人未得寵幸,紛紛效仿閎孺,帽插翎羽,麵敷脂粉。宮廷之中一時風氣靡靡。比如,漢文帝與鄧通。鄧通出身低微,但於漢文帝感情交好,非常人可比。相傳,漢文帝十八年(公元前162年),漢文帝背生毒瘡,輾轉難眠,痛苦不堪。禦醫多次診斷,仍未見療效,於是,漢文帝暴怒。幸臣鄧通聞迅後,不顧膿瘡惡臭,用嘴給文帝吸出瘡裡麵的膿汁。鄧通之舉實在令人咋舌。以及,功德蓋世的漢武帝亦有好男色的習性,並且相傳漢武帝的幸臣眾多。比較出名的有韓嫣與李延年。《史記·佞幸列傳第六十五》記到:"今天子中寵臣,士人則韓王孫嫣,宦者則李延年。"韓嫣與漢武帝劉徹自幼相識,感情深厚,"時嫣常與上臥起"。後來更是因寵而富,把金丸當彈球,每日都會遺落十餘個。貧家子女常緊隨韓嫣深厚,待金丸落地,便上前哄搶。因此,當時民間便流傳著一句"苦饑寒,逐金丸"的諺語。馮夢龍《情外史》有撰,"韓嫣好彈,常以金為丸,所失者日有十餘。長安為之語曰:"苦饑寒,逐金丸。"京師兒童每聞嫣出彈,輒隨之,望丸之所落輒拾焉。"李延年是宦官。倡優出身的他,性知音,善歌舞,音樂造詣頗高,深得漢武帝賞識。《史記》裡也說他"與上臥起,甚貴幸,埒如韓嫣"。諸如此類,好男色事,屢見不鮮。於是,他與曆史也不是顯得那麼格格不入。雖在常人眼裡是異數,卻也能生出彆樣一種風情。佞幸是漢代政治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的亞文化群體,對漢代政治造成了重大影響。然而,至今罕見關於漢代佞幸的專門研究。但縱然如此,那些奇異的感情事始終橫亙在曆史裡,不消失不退色,任誰也避不開。自公元前七年至公元前一年,劉欣一共在位七年。公元前一年六月戊午日駕崩,原因不明。葬於義陵,一說葬在扶風,諡為孝哀皇帝。劉欣去後,董賢也自儘。是見大勢已去難能自保也好,是為他愛以身殉情也好。至少,董賢給了自己與劉欣的這段感情一個可被浪漫想象的終局。這樣也好,生在牢籠裡,死得自由身。來世,願他為男他為女,願他做夫他當妻,作對尋常相伴人。追憶這一對人,不能不感傷。因對於愛,他們總是這樣予取予求著。竭儘一生的勇氣和力。兩個男人,或者兩個女人,其實,也是可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