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愛若相見恨晚(1 / 1)

1、搬完家後的一個月,整個公司進入了空前忙碌的時期,十一月電視劇就要開機了,各方協調細節確定,忙的人仰馬翻。好在十一假期就要到了,長達一星期的休整,想想就覺得兩腋生風。我問顧嶽源十一有什麼打算,他隻說自己有事情不能陪我,讓我去找沈辰浣浣玩,或者回家去看看我媽。我很沮喪,確定關係的第一個大假期他就這樣敷衍我,真應了那句得不到的永遠在**,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我回老家待了整整一星期,回來的時候,帶回了劇本的完全稿。然後就是開機發布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發布會後總算清閒了一段時間,但顧嶽源卻不知道在搞些什麼,周末也不見他人。公司午間休息的時候我問他最近在忙些什麼,他隻說自己有點事。不說算了,熱戀期最容易生閒氣,閒氣生嫌隙,嫌隙生冷戰,最要命的是,大多數男人對冷戰毫無察覺。十一月電視劇正式開機,拍攝地點選在距離魔都挺遠的影視城,公司需要有人跟組,我申請了跟組,顧嶽源沒有說什麼,隻是說劇組人多手雜,要我小心。和我一起去的熟人隻有浣浣,浣浣的愛豆正在影視城拍戲。坐車離開魔都,我的情緒異常低落,這一個月來顧嶽源總是行色匆匆,問他他又不說,這態度與過去之前截然相反,讓我忍不住胡思亂想,浣浣察覺出異樣,問我原因,我如實相告,她萬分鄙視:“戀愛中的人就是矯情,不僅矯情,而且智商低的令人發指,不過這也是必須的,一句話,甜裡需要加點鹹,免得被齁死。”幾個小時候我們終於到達影視城,大學時候我和浣浣就來過這裡,那時是夏天,抱著觀光客的心情四處遊覽,少年不識愁滋味,如今大冬天負氣為工作來這裡,又是另一番心情了。除了男一號和女二號自己另外尋了住處,劇組其他人都住在同一家酒店裡,當夜我代表公司宴請全組人。除了男主角推說身體不舒服沒有來,所有人熱熱鬨鬨地占滿了酒樓的二層。如顧嶽源所說,劇組人多手雜,尤其是打雜的劇務們,常年在劇組裡跑來跑去乾體力活的大漢們,一個個高嗓門粗嗓子,言語裡也不免粗俗,行為上也不免輕佻,又愛起哄架秧子,我有點後悔,不該賭氣接這個活兒的,恐怕製不住這群人。我坐主桌,和主要演員還有導演副導們一桌,這群人倒還斯文,但難免要去其他桌說兩句祝酒話,那群劇務一眼見我是個年輕女孩子就看輕了,嚷著非要我喝他們敬的酒,天知道我的酒量也就喝喝五顏六色的低度數雞尾酒,那晚和顧嶽源聯手乾掉了七八瓶雞尾酒第二天還頭痛了半天呢。想到顧嶽源,心情又有些惡劣,手上就接了兩杯酒,誰知這個頭一開,剩下的人也跟著起哄,浣浣去看她愛豆拍夜戲了,我連個幫手也沒有,最後還是明子解救了我,她雖然是十八線小透明但也算老江湖,應酬手段和酒量都不錯,我終於逃出生天。 宴散了明子扶我回房間,她住我隔壁的隔壁,剛一回房我就忍不住吐了,吐得昏天黑地狼狽不堪,明子一邊叫客服來打掃穢物一邊去衛生間洗毛巾讓我擦臉。把毛巾遞給我,她嘴裡埋怨顧嶽源:“我哥真是的,怎麼讓你來跟組,劇組裡可亂了,劇務欺人,私相授受。你們第一次做電視劇太沒經驗了,你得打電話給他,讓他再派兩個男的來。”我心裡也怨顧嶽源,卻忍不住嘴上為他說好話:“他莽莽撞撞一頭闖進這個圈子,連現在有哪些演員都不知道呢,哪能想到那麼多,再說了,我們不止我一個跟組的,還有一個男同事呢,隻是他家臨時有事,要過幾天才能來。”明子笑一笑:“那希望這幾天平安無事吧。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她走後我一個人躺在**輾轉反側,電視從頭調到尾又從尾調到頭,最後心煩意亂地關掉電視用被子蒙上頭,好了,這下萬籟俱寂了,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是我給顧嶽源設定的專屬鈴聲。我雙手緊抓著被子蒙住臉,沒動。手機響了一會兒複歸平靜,我鬆開被子,手機卻又響了,我又抓起被子蓋過臉,就這樣反複了好幾次,手機終於不再響了,我卻突然生起氣來,跳起來把手機扔進垃圾桶裡,“砰”的一下惡狠狠地蓋上了蓋子。又對著垃圾桶踹了幾腳才稍微出了點氣,也出了一身汗,覺得沒趣,從行李箱裡翻出自帶的洗漱用品去衛生間洗澡。洗完澡出來發現浣浣已經回來了,正一手拿著遙控換電視一手拿著手機聊天,看到我出來,她放下遙控器對我做了個噓的手勢,又指了指窗外天上的月亮,我心領神會,放輕腳步聲悄悄走到自己的**坐下,屏住呼吸聽浣浣打電話。浣浣在車大炮:“你這個劇組亂死啦,劇務不像話,吃飯的時候就公然和龍套小姑娘們勾勾搭搭,還灌家好酒,家好剛吐完。”我真佩服她,她沒在現場竟然扯謊都能扯個八九不離十。對她做個抱拳的手勢,她得意地衝我一抬下巴,接著說:“什麼?你打電話給她她沒接?”她瞥了一眼垃圾桶:“哦,她電話在垃圾桶裡呢,誰扔的?她自己唄,為什麼?生氣了唄,為什麼生氣?我怎麼知道,你自己慢慢想好了,不說了,家好剛才扔完手機就出去吹風了,我要去找她回來,大半夜的影視城很亂的,再見。”不等那邊說話她就掛斷了,我佩服地看著她:“你是神算啊。”浣浣攤手:“劇組大都這樣,猜也猜的到了。”我走到垃圾桶旁邊打開蓋子拿出手機:“你怎麼把我扔手機的事兒告訴他了?”浣浣不以為意:“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兒糾結生氣傻不傻啊,至少也得讓他一起啊,這是我應該做的,不用謝,麼麼噠。”她突然尖叫一聲,我被她嚇了一跳,原來電視上有一個台正在演他愛豆的老電影。她不再說話,專心致誌看電影,我想到那頭顧嶽源也在糾結,心裡瞬間舒服很多,蒙頭大睡,一覺到天亮。2、那晚之後,我原本以為顧嶽源會來片場,誰知道等了好幾天沒等到顧嶽源,卻等來了沈辰。沈辰最近閒來無事,於是來片場探我和浣浣的班。我正忙的焦頭爛額,跟組果真不是個輕巧活計,小龍套和副導們私相授受這種私事不妨礙拍攝我也就裝沒看到算了,但是劇組幾個劇務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和我作對,乾活懶懶散散,拖累拍攝進度,他們是導演帶來的,我去找導演,委婉地拜托他管教這幾個劇務,他滿口答應,但那幾個人依舊我行我素,再找導演,他一臉的無奈,說年輕人不服管他也沒有辦法。沈辰來的第二天,跟組的男同事處理完家事也來了,我鬆一口氣,原本以為可以輕鬆一點了,可竟然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那幾個劇務並不忌憚男同事,照舊散漫無紀律,那天是我等顧嶽源來片場的第七天,等的心煩氣躁肝火旺盛,忍不住和他們吵了起來,誰知道這幾個小混混倒像是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了,幾個人一起同我爭論起來,導演不在,劇組其他人明哲保身裝作沒看見,隻有男同事、沈辰和浣浣站在我旁邊。如果是平時也就算了,但是此刻我情緒低落,越吵越低落,越低落越想發泄,和劇務們終於從口角發展到了手腳,推推搡搡中,沈辰不小心被推倒在地,我們正在山上出外景,前一天剛下過雨的山上,石頭路麵崎嶇濕滑,沈辰重重摔了一跤,掙紮著半天沒有站起來,我慌了神,小混混們也慌了神,一溜煙跑走了。我們急忙送沈辰下山,坐在車上,浣浣摸了摸沈辰的額頭:“不太對勁,還是去醫院吧。”沈辰臉色煞白毫無血色,像個剪紙人,摔一跤怎麼會摔成這樣?我立刻讓男同事掉頭去最近的醫院。一直癱軟在浣浣懷裡的沈辰卻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角搖頭:“不去醫院。”我哪會聽她的話,隻跟浣浣揶揄她:“瞧她這諱疾忌醫的樣子,今天要是不去醫院,明天我們劇組開機以來的第一個炒作熱點就能出了。”沈辰努力坐起身來:“誰跟你們開玩笑,快回酒店讓我歇會兒,去醫院又要做亂七八糟地檢查,不夠折騰的。”她看上去比剛才好了很多,又堅持不去醫院,我們隻好掉轉頭回酒店。下午的拍攝還要繼續,我讓浣浣留在酒店陪沈辰,自己去片場,浣浣囑咐我能忍則忍,不要再和那些混賬王八蛋強擰,我原本想說一句職責所在,突然又想到顧嶽源才是這戲的投資人,立刻怒從心頭起,決定去到片場就做個擺設,管他們鬨翻天呢,燒的又不是我的錢。沒想到,經過上午這麼一出,那幾個劇務竟安分了許多,乖乖地該乾什麼乾什麼,我於是樂得清閒,就坐在樹下導演身邊,吹吹風發發呆。就在我閉目養神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浣浣,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你快回來,剛才沈辰去洗澡,暈倒在衛生間了。”我起身拔腿就跑,一不小心踩到了濕苔蘚上,摔了個下巴著地,掙紮著爬起來,不顧滿嘴血腥味,一口氣跑到山下攔車回了酒店。回到酒店浣浣和沈辰已經走了,一條短信發到我手機上:直接去最近的醫院。催促著司機奪命狂奔似的趕到醫院,滿眼純白,到處消毒水的味道,俏護士和殺豬匠一般的中年男醫生麵無表情地走來走去,今天這個醫院看上去和每一天的每個醫院都沒有什麼差彆,直到我推開沈辰的病房門,才知道有一個晴天霹靂的大消息在等著我。沈辰懷孕了,已經快三個月了。浣浣陰沉著一張臉雙臂環抱站在病床前,那表情如同在高考前夕突然發現北大清華預備役的優等生未婚先孕的教導主任。沈辰已經醒了,靠在**,若無其事地玩著連帽衫上的穗子。我大氣不敢喘,躡手躡腳走到床邊坐下,半天,浣浣終於開口:“孩子爹是誰?”沈辰一臉的無所謂:“彆那麼緊張嘛,搞得好像審訊不良少女似的,我都快30了,搞出條人命有什麼稀奇的,你們也知道我私生活亂,孩子爹是誰我怎麼知道。”她說得這麼**裸坦****,浣浣幾乎被她氣死。但事已至此,再暴跳如雷也沒有用,浣浣喝了一大杯水壓驚兼壓氣:“那你打算怎麼辦,留還是流?”我中華漢字真是博大精深,沈辰想了想,坦白地回答我們:“還沒想好,怕疼,先留著吧,哪天想流了就去流。”這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和浣浣就算跟她關係再好也不好過多乾涉,隻好閉嘴。聊完了沈辰的事情,浣浣驚叫一聲:“家好你嘴巴怎麼了?剛吸完誰的血啊。"我伸手一摸下巴,摸了一手顏色,跑到衛生間一看,流血了,難怪滿嘴的腥味,大概是下巴磕在地上的時候牙齒磕到了舌頭。剛才隻顧著急和驚訝,現在才感覺到鑽心的疼,我捂著下巴去找醫生,疼的一邊流淚一邊心想武俠裡咬舌自儘的人那得對自己多狠。第二天到片場的時候,我的下巴上一片青紫,板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像是來討債,因為舌頭疼,不想說話,乾脆直接拿了個筆記本和一支筆,在紙上跟人交流。那幾個總是找茬的小劇務聚在遠處對我指指點點,時不時地看我一眼竊笑,我氣得胃疼又沒有嘴和他們吵,隻好閉眼假寐。突然之間聽到導演說,顧先生,你怎麼來了?我睜開眼,顧嶽源正站在我麵前,含笑看著我。一個多星期不見,顧嶽源瘦了也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去了一趟非洲支援第三世界黑人兄弟們的國家建設——雖然我確實不知道他到底在乾什麼。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也隻是含笑看著我,沒有說話。最後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我忙用空閒的那隻手抓起筆記本和筆,被他拉著走出了片場。這山上有一片小竹林,顧嶽源和我在竹林裡漫步,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我想了想,用筆在本子上寫:“你怎麼來了?”他看著我半天沒回答,突然“撲哧”笑出聲來:“喂,你這個樣子好像一粒傻白啊。”我撲過去,對著他踢、踹、咬,結果牽動了舌頭上的傷口,“嘶”的一聲趴在他的肩膀上,疼得掉了一串淚珠子。然後眼淚就一發不可收拾,顧嶽源一手抱著我,一手輕輕拍打著我的肩:“對不起,我來晚了。”他還知道他來晚了!我氣不打一處來,大著舌頭問:“你這些天都乾什麼去了?”他被我的口音逗得忍不住笑:“你還是用紙吧。”他拿過我手裡的紙和筆,在上麵寫:“在乾什麼暫時不能告訴你,但可以保證,不違法犯罪,不違背道德,沒有對不起你。”我搶過紙筆,惡狠狠地寫:“最好如你所說!”他在紙上寫:“我早說過,我最大的優點是誠實。”然後他把紙筆收了起來,重新牽住我的手:“走吧,趁年華正好,帶你去踏遍青山。”我撲哧笑,踏遍個毛線,這座山就是個小土丘。但還是牽住了他的手,跟上了他的腳步。熱戀中的人,氣得快去得也快,大概真如浣浣所說,甜裡需要加點鹹,免得被過度的甜齁死,然而戀愛的甜又太濃鬱,很容易就衝散了那一點點鹹。晚上顧嶽源以老板的身份宴請全劇組,他拉著我坐在他身邊,一臉微笑地和導演副導們寒暄,我嘴巴疼舌頭疼,這個也不能吃那個也不能碰,隻好捧著一碗顧嶽源特地吩咐酒店給做的海鮮粥,看著滿桌子山珍海味,感覺自己十分淒慘。突然間顧嶽源奪走了我的碗,我大怒,什麼仇什麼怨,連碗粥都不給喝,這日子沒法過了!他拉起我朝其他桌走過去,來到第一桌,問候了兩句感謝了兩句,然後斟了一杯酒:“敬大家一杯酒。”老板如此賞光,打工的當然也識時務,大家很愉快地乾了那杯酒,顧嶽源卻又斟了一杯,提高了聲音:“這杯呢,替我家家好敬大家,她受了點傷不能喝酒,我作為未婚夫就代勞了。家好年紀小,承蒙大家關照,有什麼不周到不細致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包涵,或者告訴我,我來教導她。”一瞬間整個廳裡鴉雀無聲,片刻後,導演站了起來,手裡端著一杯酒:“沒想到付小姐和顧先生還有這一層關係,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我建議,大家一起來敬這對金童玉女一杯。”顧嶽源衝我眨了眨眼,萬分純良。3、顧嶽源第二天就離開了影視城,公司那邊很忙,他還有‘現在不能讓我知道’的私事要處理,不能在影視城久待。走的時候他說,再過三個星期就是聖誕節,那天他會給劇組放大假,十一欠我的,會在聖誕節統統彌補。顧嶽源走後第三天,沈辰也回魔都了。有人走就有人來,又過了幾天,女二號鹿榛終於姍姍來遲。見到女二號的第一眼我就不喜歡她,三線小明星偏端著超一線的架子,明明是個北方人,說話嗲聲嗲氣像是台灣國語裡揉著吳儂軟語。很久之前我就聽浣浣跟我吐槽過她,說在這個連十五歲小姑娘都知道要裝女漢子才討喜的年代,這位鹿榛小姐偏要以三十歲高齡裝少女,全然不顧自己是高顴骨尖酸長相和那笑起來時幾乎要爆出的假體,可見瑪麗蘇病已入膏肓,可以推出去火化了。曾經有一段時間浣浣前公司給鹿榛在網上做推廣,這位小姐指定自己的宣傳關鍵詞是甜美少女蘿莉,把浣浣惡心的死去活來,每天一收工就向我大倒苦水。算了,誰讓她的氣質那麼符合我們的女二號呢。她來的那天浣浣湊熱鬨去跟我看真人版,鹿榛一露麵,浣浣就忍不住用手臂擋在了眼前,感歎道:“啊,這撲麵而來的裝逼氣息。”這位鹿榛小姐穿了一身閃瞎眼的少女最愛小粉紅,大冬天裡又可笑又臃腫,但她自己估計覺得挺美,把僵硬的腰胯扭的搖曳生姿像是在走指壓板,浣浣帶著一臉看小醜的表情看著她,我就算再想裝有教養,也忍不住想轉頭捂臉。鹿榛的身後跟著個小助理,看上去年紀不大,也就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背上背著一個大雙肩包,左手提著一個大手提包,右手還拉著行李箱,身上還斜挎著一個小包包,看那粉嫩的顏色,應該是鹿榛的。浣浣皺著眉頭湊到我耳邊,小聲說:“看她這八百輩子沒使喚過人的德行。”我苦笑:“隻求她彆搞幺蛾子,安安靜靜把自己的戲份拍完。”但是偏不遂我願,這位三十歲的粉紅少女看了劇組安排的住宿後非常不滿,一定要搬出去住另一家酒店,還要劇組貼補住宿,我忍著氣對她說:“這事我需要向上麵請示一下。”打電話給顧嶽源,狠狠地吐槽了一通這個裝嫩老少女,顧嶽源耐心聽我吐槽,最後讓我答應她的換酒店貼房補要求,她的戲不算多,集中拍攝用不了太長時間,儘量少起衝突,早點打發走這尊神是緊要。掛電話的時候,顧嶽源突然壓低聲音說:“距離聖誕節還有14天。”我掛斷電話,在**打了個滾,浣浣正洗完澡走出來,嘖了一聲:“看您這少女懷春的小樣兒。”我沒搭理她,隻是從**爬起來,用水筆在床頭寫了個大大的14,唬得她衝過來奪走我手裡的筆:“你這是要加錢的!”聖誕節的期待,再甜蜜也是未來,而眼下的麻煩,才是現實。這位鹿榛小姐真正讓我見識了什麼叫做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在媒體和觀眾麵前努力包裝自己是甜美天真美少女,背地裡卻又吸煙又驕橫,我坐在椅子上看她吞雲吐霧,真好奇這樣一個老煙槍是怎麼保持那膩死人的嗓音的。劇組多熱鬨,戲外簡直比戲裡還熱鬨,比如我們的男主角陳熙,陳熙不是偶像派藝人,浣浣都對他沒太多了解,更不要說我了。我隻是覺得他挺神秘,我們兩次宴請全組他都推說身體不舒服沒參加,在片場,隻要一喊cut,他就會消失,和劇組裡誰的關係也不熱,像故意躲著人似的。這不,剛拍完一場戲,他又不知道去了哪裡。今天開工早,拍完這場戲才到早飯時間,我沒什麼胃口,隻喝了一點粥。鹿榛的助理小姑娘小錢拎著個袋子從我麵前跑過,不小心被絆了一下,差點摔跤,我伸手扶了她一把:“怎麼這麼慌慌張張的。”她對我感激地笑一笑,指一指遠處正在閉目養神抽煙的鹿榛,悄聲說:“大小姐要吃山下X記的小籠包和粥,我剛買到,怕涼了惹她不高興。”我揮揮手讓她趕緊去,還真像浣浣說的那樣,鹿榛果然是八輩子沒使喚過人的,X記的粥和小籠包沒有什麼特彆的,普通得很,店又距離我們的拍攝地老遠,她讓小錢去X記買早餐,無非是為了使喚一下人儘量榨取她付出的那幾千塊錢工資的剩餘價值,同時跟劇組裡其他人顯擺下自己的與眾不同。我忍不住搖頭歎息,這樣窮凶極惡,必是童年有心理陰影,雖然鹿榛一直對外宣傳自己出身富裕家庭父慈母愛,但是真正童年豐足的人又怎麼會這樣麵目猙獰與人為惡。我見過浣浣的愛豆,彬彬有禮眉眼溫和,接受助理照顧時是一副天然的公子做派,不矯情不誇張,那才真真是看一眼就知道必定是父嚴母賢的良善富裕之家教養出來的。正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出神,突然聽到吵鬨聲從鹿榛的方向傳來,我看過去,鹿榛已經怒氣衝衝地大步走遠,小錢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片。我走過去,小錢麵前一地的小籠包白粥和碎瓷片,她的衣服上也沾著一些米粒湯汁油漬,小姑娘委屈得眼圈都紅了,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剛才給鹿榛盛粥的時候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把一點粥潑到了鹿榛衣服上,鹿榛很生氣,就把粥碗摔了,又把戲服脫下來扔在地上說衣服臟了自己不拍了,讓小錢自己去跟導演和道具說。我看看被扔在地上沾了一堆穢物又被踩了兩腳的戲服,心想幸虧沈辰不在,否則看到自己做的衣服被這樣糟蹋,她非好好教一下鹿榛什麼叫珍惜彆人的勞動成果,我撿起衣服,看看小錢胳膊上被碎瓷片劃傷的地方,對小錢說:“彆收拾了,我椅子底下有個小工具箱,裡麵有創可貼,你去貼一下,導演和道具那邊我去說。”小錢感激地看我一眼,說了聲謝謝。我有點同情這個小姑娘,這麼小的年紀混娛樂圈這種複雜地方打低級工,還遇到鹿榛這樣的刁蠻潑婦。把戲服拿去給道具拜托他清理下,又去找導演,告訴她鹿榛今天罷演,導演倒是從容鎮定:“沒關係,今天先拍其他人的戲。”我驚訝地看著他,他苦笑:“我跟這位鹿大小姐合作過,可是吃夠了她的苦頭,與其指望她改變,還不如我自己學變通。”我同情地看他一眼,上輩子做了什麼孽,這輩子要受鹿榛兩次折磨。今天收工早,回到酒店,把在片場發生的事情跟浣浣講了講,浣浣咂嘴:“我就知道這個老少女肯定會出幺蛾子。”她在**睡了一天,晚來精神了,翻身起床:“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我們出去找吃的吧。”我今天在片場吃了兩餐,嘴裡也覺淡,兩個人一拍即合拿上錢包出去找川菜館。萬萬沒想到,竟然偶遇鹿榛——我們看到她,她沒看到我們。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那男人我看著有一點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是誰,問浣浣,浣浣說是個和鹿榛一樣的三線小明星,沒想到原來他和鹿榛還有一腿。浣浣掏出手機來偷偷拍照存證,然後趁還沒被發現,拉著我小心翼翼屏氣凝神地走了。終於找到一家川菜館,我和浣浣啪啪點了一堆菜,準備擄袖子大快朵頤,卻聽到有人喊我們,轉頭一看,是鹿榛的小助理小錢。小錢朝我們跑過來:“你們愛吃川菜啊。”當然了,但凡能吃辣的人誰不愛川菜,我問小錢:“你也喜歡?”小錢點點頭:“我是四川人。”我唏噓,十七八歲的小四川姑娘跑到上海來給母老虎當助理,多不容易啊,忙讓服務生添一副碗筷,請小錢和我們共進晚餐。一頓飯吃得酣暢淋漓,浣浣想從小錢嘴裡淘點鹿榛的八卦,誰知道小錢雖然受鹿榛虐待,但卻是個守口如瓶的好助理,不肯背後說雇主私事,浣浣是個有愛豆的追星族,此刻粉絲天性壓過八卦天性,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佐餐消息,但卻對小錢的品德非常讚賞,小錢也很喜歡我們兩個,告訴我們這裡的川菜做的不地道,有空她做給我們吃。正說著話,浣浣來了一條短信,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浣浣愛豆那張漂亮麵孔正在微微笑,浣浣舉著手機跟我炫耀:“新劇照,好看吧。”小錢咦了一聲,浣浣問她:“怎麼了?”小錢吞吞吐吐的,半天,才說:“沒什麼,有一次在頒獎禮上見過他,人高高瘦瘦秀秀氣氣的,比照片好看多了。”浣浣最喜歡聽人誇她愛豆了,高興地給小錢夾了一筷子菜。我卻覺得,小錢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4、接下來兩個星期劇組進展還算順利,劇務們不再沒事找事拖延進度,鹿榛雖然脾氣臭演技也麻麻,但導演說反正她是本色出演隨她去。我數著日子等聖誕節,不知不覺平安夜到了,劇組的拍攝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計劃在春節前殺青的戲已經拍攝了三分之一多,如無意外,可以按時殺青。平安夜那天早晨我是被凍醒的,拉開窗簾就看到外麵在飄雪。多新鮮啊,從我讀大學到現在,隻有兩年冬天看到過雪,眼前的竟然還是大雪。叫醒了浣浣,她也很驚歎,我們趴在窗戶上看了一會兒雪,我掏出手機給顧嶽源打電話:“你那裡下雪了嗎?”顧嶽源說上海也在下雪,我和他廢話了一會兒,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起床去片場。今天下大雪,隻好放棄原定計劃拍室內戲,今天有一場重頭戲,又是老板施恩放大假前的最後一場戲,導演很苛刻,演員們也很用心,一直拍到天快黑終於收工,聖誕大假正式開始,於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浣浣白天就已經回家找媽,我一個人走出片場,徒步走回酒店,外麵天上還在飄雪,平安夜,整個世界都是熱鬨的,哪怕是影視城。沿街的小店玻璃窗上貼著白胡子紅帽子的聖誕老人和Merry Christmas的標語,門口擺著小小的簡陋的聖誕樹,纏著廉價的亮閃閃的彩色小燈泡,讓我想起大學入學時的新生辯論賽題目,論洋節日的入侵,那時我是反方三辯,並不認可這是入侵應當如臨大敵,而應當同化之利用之,反正我天朝人民在幾千年裡的曆史裡同化了無數東西歸於自己,反正我天朝人民過任何節日也不過是找個借口出去吃吃喝喝快活一日……當時正方三辯是個認真嚴肅又容易氣紅臉的男孩子,在辯論賽上被我遊戲人生的態度氣的鼻子都歪了,結果後來大三時候卻和英國來的交流生談了戀愛,去年我剛參加了他的婚禮,現在他每年都得過聖誕了。多麼美好的青春歲月,我深吸了一口氣,曾經我把我的青春與蘇黎世三個字掛鉤,覺得它愚蠢不堪不忍回看,現在回頭看,才想起還有那麼多與他無關的、閃亮奪目的美好。如果顧嶽源出現在我的青春裡,那又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我站在櫥窗前傻笑著YY顧嶽源大學時候的樣子,在心裡給他捏了十幾種形象,直到老板娘來問我要不要買點什麼。我看了看,都是一些小女孩喜歡的玩意兒,實在沒辦法拿來送男孩子。倒是有包裝得很漂亮的蘋果賣,我買了一隻蘋果,想了想又拿了一隻。手裡掂著兩個蘋果往酒店走,下午我給顧嶽源打電話沒有人接,不知道他又去了哪裡,我打算明天坐大巴回上海。走著走著餓了,我拆開自己的蘋果吃掉了,吃完了依舊是餓,我把給顧嶽源買的那隻在手裡反複盤來盤去,蘋果盤熟了,一股誘人的香氣,我自言自語:“一會兒顧嶽源再不接電話,我就把你吃掉。”帶著笑意的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平安夜就送一個蘋果,付家好小姐你好小氣啊。”我抬起頭,不遠處,酒店門口,顧嶽源就站在那裡,微笑看著我。他穿著黑色風衣,駝色格子圍巾,兩手因為冷插在衣兜裡,但依舊站得挺拔如青鬆。我愣了一愣,然後拔腿朝他跑了過去,一頭撞在他身上,幾乎把他撞了個趔趄。他把我扶正:“你就不能讓我們的畫麵保持偶像劇的畫風超過三秒鐘?”我仰起臉看他,他的眼睛裡似落滿繁星。他牽起我的手:“走吧,回上海。”我蹙眉頭:“現在沒有大巴車了,你帶司機來了?”他笑而不語,牽著我的手一直走到停車區。我看看眼前嶄新漂亮的車,疑惑地回頭看顧嶽源,他輕咳一聲:“咳,我小時候不看畫報,也不知道你說的你心目中男主人應該有的那輛車是什麼樣子,所以就挑了我覺得最漂亮的。”我傻傻地看著他:“你的車?”他微笑:“我們的。”我還是沒回過神來:“可是你不會開車啊,我也不會。”顧嶽源得意地挑眉:“誰說我不會。”我終於反應過來:“你前段時間……”他含笑看著我,我竟一時間鼻腔酸澀,說不出話來。時間還早,當天晚上我們駕車回上海,顧嶽源是個新手,開車時慎之又慎,我看著他抿緊的嘴角和嚴肅的表情直想笑,六點七點八點,城區郊外城區,我望著窗外萬家燈火漸起,從密到疏到密,平安夜的心像在春天裡,千樹萬叢花開,無限歡喜。情人節和聖誕節是對戀人而言最好的兩個節日,家長們不過洋節,時間全屬於戀人。回到上海的家已經是九點多,我和他都饑腸轆轆卻不願湊合,做中式大餐已經來不及隻能等明日,於是路過超市時我下去買了些東西,回到家親自做奶油鋦飯。一人捧著一盆蘑菇海鮮奶油鋦飯坐在顧嶽源的陽台上,我們回來的路上雪已經停了,現在天上有一點兩點星,我突然想起站在商店櫥窗前的綺思,於是便跟顧嶽源說起,顧嶽源拿出他大學時候的照片給我看:“其實和現在沒有什麼太大區彆,變了發型,瘦了點,黑了點。”我一本正經地說:“還老了點。”他笑著搡了一下我的肩膀:“你呢,大學時候什麼樣?”我說:“你看過啊,我去選秀的時候就是在大學呀。”他搖頭:“選秀的時候化濃妝穿舞台服,怎麼能和平時一樣。你有沒有大學時候的照片?”我還真有點犯難,我不喜歡拍照,大學時候的照片恐怕也隻有和朋友們的合影。打開手機,翻了半天終於翻到一張合影,他讓我傳輸給他,然後跑進臥室拿出電腦打開PS,幾分鐘後,我和他的’合影‘完成,他點擊保存:“好了,現在你的青春裡有我了。”我笑他肉麻兮兮做這種幼稚舉動,他對我剛才的話耿耿於懷:“臉都已經老了,當然心裡要保持幼稚才能平衡。”我沒有和他打嘴仗,認真看著那張合成照,照片裡我和他都是十八九歲的好年華,有最明亮的眼睛和最飽滿的臉頰。5、第二天聖誕節,我們一起去新開張的甜品店吃據說超越吉尼斯長度紀錄的樹根蛋糕,去商場看聖誕夜的表演,商場中庭站著一棵巨大的聖誕樹,打扮的花團錦簇,樹下堆著一堆金粉閃亮亮的禮物盒子,當夜在商場內消費滿五百就可以去挑選一隻盒子,裡麵的禮物從空氣到珠寶,全憑運氣,我們運氣不錯,抽到了一枚小小的鑽石胸針。聖誕節就這樣過去了,這次大假其實是把元旦假期多加了幾天,剩下的幾天我們待在家裡,回影視城的前兩天,我去看沈辰。沈辰的工作室已經重新裝潢好,她懨懨地歪躺在陽台的藤椅上,沒梳頭沒化妝,穿一身鬆垮垮的衣服和棉拖鞋,從我認識她以來,她一直美麗凍人永遠全副武裝鞋跟高7cm,我嘲笑她:“你這副尊榮,你那些藝術家朋友們還敢認嗎?”她突然坐起身來:“你說的有道理,我現在就去醫院。”我以為她在開玩笑,誰知道她竟然真的站起來,拿過放在一旁的外套披上就要出門,她健步如飛,我跟在她後麵跑,氣喘籲籲,突然間她又停了下來,蹲在地上發呆。我把人拖回屋子:“您又抽哪門子瘋啊。”她發了半天呆,問我:“家好,你覺得我該留還是流?”她自言自語:“我知道,我應該對這個孩子負責,但是我不知道要怎樣才算對他負責。”我想了想,說:“大學英語聽力課上,老師問過我們一個問題,說有一個孕婦去看醫生,谘詢她是否應該生下這個孩子,她的家族有遺傳病,她之前幾個孩子出生後都有生理缺陷。當時我們很多同學都回答不該生下這個孩子。然後老師告訴我們,這個孩子,叫貝多芬。”沈辰不解地看著我,我繼續說:“老師說完後,很多同學的態度都發生了大轉彎,認為該生下這個孩子。但是我卻在想,因為對於世人來說,貝多芬是一個偉大的音樂家,所以大家認為他應當被生下來。但是對於貝多芬本人呢,對於他而言,他隻是他自己吧,音樂能否抵消和壓製患病的痛苦呢?在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時,他又有沒有怨恨過自己的出生?”“但是後來我又想,我再怎麼想,從哪個角度想,不過也是在妄自揣測,唯一的事實是,我不是貝多芬,任何人都不是貝多芬,一個人再聰明善良周全,也無法替另一個人去思想和感受,即使是父母。每一個生命自從被孕育的那一刻起,就有自己的軌跡,除非被扼殺,否則誰也無法決定和揣測彆人的,隻好儘力去保證自己的。“沈辰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我問她:“其實你知道孩子父親是誰,對吧。”她看著我,我說:“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早就在發現當天選擇流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不會突然在一秒鐘對一個出現在自己身體裡的胚胎產生強大的母性,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對它的父親有感情。”沈辰蒙上頭:“你彆亂猜了,我困了,你走吧。”主人都已經下逐客令,我隻好起身走人,還沒走出去卻又被她叫住,轉過身,她看著我,問:“家好,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生氣。”我點點頭,她說;“我一直在想,你能夠忘記蘇黎世再愛彆人,是否是因為,當初蘇黎世背叛了你。如果蘇黎世沒有背叛你,隻是意外去世,那麼現在,你還會愛他嗎?”她最近總是喜歡問我關於蘇黎世的問題,我想了想,隻能回答她:“我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沒有如果,蘇黎世就是背叛了我。”回影視城前最後一天是元旦,我和顧嶽源去龍華寺聽撞鐘跨年,元旦夜的上海到處都好熱鬨,人擠人人挨人,我和顧嶽源牽著手站在人群裡等撞新年鐘,突然顧嶽源的手機響了起來,接完電話,顧嶽源的臉色有些難看,我問他:“怎麼了?”他笑著搖搖頭,握緊了我的手,撞鐘就要開始了。綿長雄渾的鐘聲響起來,人群一片肅穆,一聲,兩聲……一百零八聲鐘聲結束,人群重又喧鬨起來,我踮起腳尖,在顧嶽源耳邊大喊:”新年快樂!“他也對我說了新年快樂。可是直到回到家,我才知道,顧嶽源這個新年一點也不快樂,我也不會快樂了。各大網站頭條新聞,根據爆料,知名演員陳熙於元旦前一天聚眾吸毒,已被警方抓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