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欲火掠過了他,他暈暈乎乎的了,嘴上結結巴巴地說:“我不生你的氣。我愛你。”他腦子一片空白,在機械地控製自己,救助自己。她笑了,笑的聲音銀鈴似的,雖然帶著些嘲弄,然而卻是讓傑拉爾德受不住的愛撫。“這是一種表達的方式。”她說。他完全昏了頭了,一陣可怕的神魂顛倒,讓他失去了控製,他受不了了。他一把抓住她,手像鐵鉗一樣。“那就沒事了,對嗎?”他說著,緊緊地抓住她。她盯著眼前凝神的麵龐,血漸漸地冷卻了。“是的,沒事了。”她輕柔地說著,沉醉著,低吟聲如女巫一般。他在她旁邊大步走著,就像行屍走肉。走著走著,他就醒過味兒來了。他痛苦不堪。他小時候曾殺死了弟弟,像該隱一樣被留了下來。他們發現伯金和厄休拉一起坐在小船邊,又說又笑,伯金一直在逗弄厄休拉。“你聞到這兒有點沼澤的味道嗎?”他用鼻子吸了一口氣。他對氣味十分敏感,立刻就能分辨出是什麼味兒。“很可愛。”她說。“不,”他說,“讓人驚恐。”“為什麼讓人驚恐?”她笑道。“它沸騰著,沸騰著,這條昏暗的河,”他說,“既生長著百合,也養育了毒蛇,還有鬼火,不停地向前翻滾著,它不停地向前翻滾著,可我們從未注意過。”“注意什麼?”“另一條河,那條昏暗的河。我們總是留意著銀白色的生命之河,看著它翻滾著,使得全世界都生氣勃勃,朝著天堂奔湧,彙入燦爛、永恒的大海,那個天使雲集的天堂。而那另一條河才是我們真正的現實。”“可另一條河是什麼?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另一條河。”厄休拉說。“它不過就是你的現實,”他說。“那是昏暗的死亡之河。你知道我們體內翻滾著的東西正像那另一條翻滾著的昏暗之河,那條腐敗之河。而我們的精華則來自海中的阿芙羅狄蒂,[5]那是我們所有磷光閃閃、美輪美奐的花朵的所在,這就是我們如今的全部現實。”“你的意思是說阿芙羅狄蒂表示的是真正的死亡?”厄休拉問。“我的意思是說,她表示的是死亡過程之中神秘的精華,就是這樣,”他答道。“當虛假創造的趨勢消失之時,我們發現自己正處於逆行的過程中,成了毀滅性創造的一員。阿芙羅狄蒂降生在宇宙消亡的陣痛中,然後是蛇、天鵝和荷花這些沼澤類花卉,然後是古德倫和傑拉爾德,他們統統降生在毀滅性創造的過程中。”“那你和我呢?”她問。“或許,”他答道。“當然在某些方麵也得是。但我們是否算在此列,我還不知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是死亡之花——惡之花[6]?我並不覺得我是。”她一口咬定。 一時間,他沉默了。“總的說來,我並沒有覺得我們會是。”他答道。“有些人,純粹是黑暗的腐敗之花——百合花。可也應該有一些熱情似火的玫瑰。你知道,赫拉克利特說過,‘枯竭的靈魂是最好的’。我很明白這話的意思。你呢?”“我不能肯定,”厄休拉答道。“可是如果人們都是死亡之花,最終都是花兒了,又有什麼分彆呢?”“沒有什麼分彆,但又完全不同。死亡在延續,就像生產在延續一樣。”他說。“這是一個前行的過程,它終結於宇宙的消亡——世界的末日,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可是為什麼世界的末日就不能和世界的開端一樣美好呢?”“我覺得它就是不能。”厄休拉有些生氣地說。“噢,是的,最終是不一樣的,”他說。“它意味著創造之後的一個新的循環,但並不是為了我們。如果這是世界末日,那我們就屬於這末日——是惡之花[7],如果你不反對的話。而如果我們是惡之花[8],那我們就不會是幸福的玫瑰了,你看,就是這樣。”“但是,我覺得我是,”厄休拉說。“我覺得我是幸福的玫瑰。”“現成的嗎?”他挖苦道。“不,是真正的。”她說道,覺得受了傷害。“如果我們是那個末日,我們就不會是那個開端了。”他說。“是,我們就是,”她說。“開端是在末日中產生的。”“是在它之後,而不是在其中產生的。是在我們之後,而不是從我們之中產生的。”“你是個魔鬼,你知道,真的,”她說。“你要毀了我們的希望。你想讓我們去死。”“不是的,”他說,“我隻是想要我們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哼!”她生氣地叫道。“你隻是想要我們了解死亡。”“說得好。”傑拉爾德輕柔的聲音從身後的暮色中傳來。伯金站起身,傑拉爾德和古德倫走了過來。靜默之中,大家都拿出了煙,伯金給大家一一點上。火柴的光亮在黃昏之中忽閃著,他們在水邊靜靜地吸著煙。周圍的陸地已是一片昏暗,光線漸漸地退下去,湖麵變得模糊不清。四下裡彌漫著難以捉摸的空氣,發出像是吉他的樂聲。天上搖曳的金色的光線退隱了,月亮露出了晶瑩的光,似乎在微笑中露出了自己的優勢。對岸昏暗的林子已融入天地間的陰影。在這天地間的陰影之中,散布著幾縷侵入的光亮。在遠處的湖麵上,亮著一串串淡淡的綠、紅、黃三色的稀奇古怪的彩光,就像是暗淡的火光串起來的。一陣噴氣聲中飄過來了音樂聲,燈火齊明的遊艇轉而融入大片的陰影,遊艇的輪廓若明若暗地移動著,陣陣音樂聲從那兒飄過來。到處都被照亮了,這裡和那裡,在緊靠著的模糊的水麵,在遠在湖水的儘頭,湖水都在天日的最後一抹光亮下泛著奶白色,這裡沒有陰影,一盞盞燈籠的微弱光亮在看不見的船身上搖**著。一陣劃槳聲,一條小船劃過灰白的湖麵,劃進了樹林下的陰影,可愛的圓燈籠懸掛在船上,微微的紅色,像著了火似的。湖麵上,幽暗的紅光搖曳著,映在船的四周。水麵上到處都是這些燈籠的倒影在飄**,悄無聲息,微光似火,與難得一見的倒影相交彙。伯金從那條大點兒的船上拿來了燈籠,於是這四個幽暗的白色人影便聚攏過來,要把燈籠點亮。厄休拉先拿起來了一盞,伯金映得發紅的手掌把火伸進了燈籠的底部。燈籠點亮了,他們都往後退著,好觀看這藍月亮似的大燈籠,厄休拉把它提在手上,臉上映出了奇異的光。燈光搖晃著,伯金彎腰湊到燈籠上,他的臉被光晃得像個幽靈,毫無知覺,又像是什麼著魔的人。厄休拉的身影朦朦朧朧的,像蒙了麵紗一般,隱隱地呈現在伯金身影的上方。“好的。”他柔聲說道。厄休拉打著燈籠,燈籠上畫著一群鸛,它們飛過明亮的青青的天空,俯瞰著黑暗的大地。“這燈籠真漂亮。”她說。“真可愛!”古德倫附和著,她也想打起一盞漂漂亮亮的燈籠。“給我點一盞。”她說道。傑拉爾德很沒用地站在她身邊。伯金點亮了她舉起的燈籠,古德倫的心跳了起來,焦急地要看它究竟有多美。燈籠是淺黃色的,上麵幾朵挺拔的花兒從深色的葉子中昂首怒放,伸向櫻草色的天空,純淨的陽光下,幾隻蝴蝶在花間流連。古德倫興奮地叫了起來,似乎高興得心都動了。“真漂亮,啊,真漂亮!”她的心真的被美打動了,讓她神魂飄**。傑拉爾德傾身靠近她,進入了她燈籠的光圈,似乎來好好看看。他緊貼著她站著,觸摸著她,和她一起觀賞著亮閃閃的淺黃色的燈籠。然後她把臉轉向了他那張被燈籠映得微微發亮的臉,他們就這樣在光輝的輝映下相偎而立,相互緊貼著,被光圈環繞著,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伯金朝旁邊看著,過去給厄休拉點第二盞燈籠。這盞燈籠上畫的是微微發紅的海底,透明的海水中黑色的螃蟹和起起伏伏的海藻,移入了上麵火焰般微紅的海水。“上有天空,下有海水,你都有了。”伯金對她說。“就是沒有大地。”她笑道,眼睛望著他那雙正忙活燈火的生氣勃勃的手。“我真想看看我的第二個燈籠是什麼樣的。”古德倫顫著聲音尖叫道,似乎要打敗彆人。伯金過去給她點著了。這是一盞可愛的深藍色的燈籠,底部呈紅色,一條白色的大墨魚在清澈輕盈的溪水中遊動著。墨魚從光亮中直直地向外麵盯著,冷冷地凝視著。“這真是太可怕了!”古德倫嚇得驚叫起來。站在她身邊的傑拉爾德淡淡一笑。“這難道還不夠嚇人嗎?”她灰心喪氣地大聲說。他又笑了,說道:“和厄休拉換一下,換那盞有螃蟹的。”古德倫沉默了片刻。“厄休拉,”她說,“你受得了這可怕的東西嗎?”“我覺得這顏色很可愛。”厄休拉說。“我也這麼覺得,”古德倫說。“可你受得了它在你的船上搖來**去嗎?你不想立馬把它毀掉嗎?”“噢,不,”厄休拉說。“我不想毀了它。”“那,你介意要這盞,換那盞有螃蟹的嗎?你真的不介意嗎?”古德倫說著上前換下了燈籠。“不介意。”厄休拉說著順從地讓出了自己的燈籠,收下那盞繪有墨魚的。可她又不由地為古德倫和傑拉爾德的做法生氣,他們竟擺出了有權優先的樣子。“得啦,”伯金說。“我把燈籠掛到船上去。”他和厄休拉就朝大點兒的船上走去。“我看你還得劃船送我回去,魯珀特。”傑拉爾德的聲音從晚上淡淡的陰影中傳過來。“你不和古德倫坐獨木舟走了?”伯金說。“那可有趣多了。”幾人都沒說話。伯金和厄休拉站在水邊,提著晃晃****的燈籠,身影模模糊糊的。世界都變得虛幻起來。“那樣行嗎?”古德倫問傑拉爾德。“對我是太合適了,”他說。“可你覺得怎麼樣?而且,怎麼劃呢?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給我劃船呢?”“為什麼不呢?我能帶你就像我能帶厄休拉一樣。”她說。從她的話裡,他聽得出她想和他一起坐船,而且她還高興得有些微妙,因為那樣一來,她就可以掌控他們倆了。一種不可思議的過電般的順從感下,他乖乖地接受了。她把燈籠遞給他,自己把藤杆兒固定在獨木舟的船尾。他跟在後麵,手上的燈籠在他穿著白色法蘭絨褲子的大腿上飄來**去,映得四周的陰影越來越重。“先吻我一下再走。”他溫柔的聲音從上方的陰影裡發出來。她停下手裡的活兒,驚奇了一下。“為什麼?”她驚叫道。“為什麼?”他譏諷地反問道。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傾過身子,緩緩地、縱情地吻了他,在他的嘴唇上遲遲不去。之後,她從他手裡拿過了燈籠,他神魂顛倒地站在那兒,渾身都被完美的欲火點著了。他們把獨木舟推進水裡,古德倫就了座,傑拉爾德把船推出了岸。“你推船能保證不把手弄痛嗎?”她擔心地問。“其實我完全能應付得過來。”“我不會弄痛自己的。”他輕柔的聲音答道,那聲音撫慰著她,讓她覺著無法形容的美。她望著他,他坐得離她很近,就在船尾,近在咫尺,他的腿朝她伸過來,腳碰到了她的腳。她輕輕地劃著槳,遲遲未動,盼望他對自己說些意味深長的話,但是他一直默默無語。“你喜歡這樣,是嗎?”她熱切地柔聲問道。他笑了笑。“我們之間有距離。”他還是用那種無意識的聲音低聲說道,似乎聲音是毫無知覺地發出來的。而她仿佛神奇地意識到,在這船上,他們的間隔是在保持彼此的平衡。她猛然敏銳地領悟了這一點,暗自高興。“可我們離得很近。”她哄著他,愉快地說道。“可還是有距離,有距離。”他說。她又沉默了,心裡很快活,然後尖聲說道:“我們是在水上,也就變不到那兒去了。”她很微妙地哄了他,完全支配了他。湖麵上一二十條船上的燈籠在飄**,那玫瑰色的圓月般的燈籠低低地貼在水麵上,火一般的亮光倒映在水中。遠處,那艘汽船傳出撥弦彈琴的聲音,汽輪拍打著飛濺的小水花,船後拖著串串彩色的亮光。偶爾,煙火——羅馬燭光式、束束星光式和其他單一光亮效果的——噴瀉而出,照亮了整個火紅的夜景,也把水麵照得光輝燦爛,亮光還照出了四周緩緩滑行的小船,往下遊劃去了。接著那可愛的黑暗再次降臨了,盞盞燈籠和絲絲亮光閃爍著微微的亮光,湖麵上隻有船槳壓低了的擊打水麵的聲響和悠揚的音樂聲。幾乎感覺不到古德倫在劃著槳。傑拉爾德能看到前麵不遠的地方厄休拉深藍和玫瑰色的圓形燈籠,它們隨著伯金劃船的動作在並排搖擺著,那彩虹色的、漸漸消失的微光在船尾追逐著。他也意識到,他自己船上的色彩柔和的燈光也在身後投下了淡淡的光影。古德倫停下手中的槳,四下張望。那船被輕微的落潮**起。傑拉爾德白皙的膝蓋離得那麼近。“太美了!”她似乎帶著敬意柔聲說道。她看著他,他向後倚著透亮的燈籠的微光。儘管他的臉上滿是陰影,她還是能看清他的臉。微弱的光線中,她心中對他充滿了**,他男性的沉靜和神秘是那麼美好。那純粹的男子氣,柔剛兼濟的外形,他完美豐富的存在和韻致讓她著迷,讓她陶醉。她歡喜地看著他。此時,她還不想觸摸他,還不想更深地去了解那活生生的令人滿足的軀體。他實在是難以捉摸,然而又是那麼近在咫尺。她的手靜靜地放在槳上,她隻想看他,看他那個透明的陰影,感受他存在的本質。“是的,”他含含糊糊地說。“非常美。”他在留意周圍細碎的聲音,那從槳上滴落的水珠聲,身後的燈籠相互摩擦的撞擊聲,古德倫的長裙子偶爾發出的窸窣聲,那是一種另外世界的聲音。他的腦子被浸得滿滿的,簡直全神貫注,生平第一次墮入身外之物中。以往,他是那麼不屈不撓地專注於自己,而現在他完全放開了,不知不覺間,單獨的個體融入了整體。這就像是一次沉沉的睡眠,他生命中最美妙的睡眠。他一生都那麼持之以恒,那麼小心謹慎,而現在卻沉眠於此,寧靜、徹底地墮落了。“我把船劃到浮碼頭上去嗎?”古德倫若有所思地問。“哪兒都行,”他答道。“隨它漂。”“要是撞上什麼,告訴我一聲。”她靜靜地答道,語調親昵。“有燈照亮呢。”他說。於是,他們就靜靜地隨波漂流,默默無語。他需要安寧,純粹和完滿。而她卻心神不安,想要聽到隻言片語,想要得到某種承諾。“沒有人會惦記你嗎?”她問道,急著要和他交談。“惦記我?”他重複道。“不會!為什麼?”“我怕會有人找你。”“他們為什麼要找我呢?”話說到這兒,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態度。“或許是你想回去了吧?”他又改口問道。“不,我不想回去,”她答道。“我不想回去,我向你保證。”“你肯定這樣沒事吧?”“絕對沒事。”他們又默不作聲了。遊艇又響起了撥弦聲和汽笛聲,還有人唱起了歌。忽然,一聲驚叫劃破了夜色,水麵上一陣混亂的喊叫聲和鬨騰聲,跟著傳來了船槳可怕的倒轉聲和波浪猛烈的翻騰聲。傑拉爾德坐直了身子,古德倫害怕地看著他。“有人落水了,”他又生氣、又絕望地說道,在暮色中急切地環視著。“你能劃過去嗎?”“哪兒?去遊艇嗎?”古德倫驚慌失措地問。“是的。”“要是我劃偏了,你就說一聲。”她緊張地答道,憂心忡忡。“保持平衡就行。”他說著,小船急速駛向前去。喊叫聲和嘈雜聲源源不斷,可怕的聲音掠過了暮色中的水麵。“這難道是注定要發生的嗎?”古德倫帶著怨恨諷刺道。可是他幾乎沒有聽到,於是她回過頭去看看路。若明若暗的水麵上點綴著晃動著的可愛星光,遊艇離得不遠了。船上的燈光在暮色中搖曳。古德倫儘力地劃著,可在事態嚴重之時,就顯得她的劃法沒什麼準兒,還笨手笨腳的,速度也很難上去。她朝他的臉瞥了一眼,他定定地凝視著黑暗,顯得那麼敏銳、警覺、獨立。她的心在往下沉,似乎要死過去了。“當然了,”她自言自語道,“不會有人淹死的,當然不會。那也太過分,太聳人聽聞了。”可他那警覺的麵無表情的模樣,讓她的心涼了。仿佛他天生就屬於死亡和災難,仿佛他又是他那個自己了。這時,傳來一個女孩子刺耳的尖叫聲:“黛——黛——黛——黛——噢——黛!”古德倫的血都涼了。“是黛安娜,是的,”傑拉爾德咕噥道。“這個猴精又要耍出什麼把戲?”他又瞥了一眼船槳,對他來說,這船劃得不夠快。緊張的壓力下,古德倫簡直劃不了了,她竭儘全力。那邊的喊叫聲和應答聲不絕於耳。“哪裡,哪裡?這裡,對了。哪個?不,不,不。該死的,這兒,這兒——”各路船隻都匆匆趕往出事地點,色彩斑斕的燈籠貼著湖麵在搖**,留下串串起伏匆匆的倒影。不知為什麼,汽笛聲又響了起來。古德倫的小船飛快地劃動著,船上的燈籠在傑拉爾德的身後搖來**去。那個女孩子的高聲尖叫又響了起來,還伴著急急的哭泣聲:“黛——噢——黛——黛——!”這可怕的聲音穿透了黑暗的夜空。“你要是在**睡覺有多好,溫妮。”傑拉爾德自己咕噥著。他彎下腰解開鞋帶,脫下鞋,然後把軟帽丟進船裡。“你手傷了,不能下水。”古德倫有些害怕地低聲說,氣喘籲籲的。“什麼?不會弄痛的。”他把夾克用力一脫,甩在腳邊,光著頭,一身雪白。他摸了摸腰帶。他們正在靠近遊艇,遊艇靜靜地聳立在那兒,船上無數的燈在昏暗的水麵上映出飛快移動的蜿蜒的火舌,陰影下紅綠黃三色之光既可愛又瘮人。“噢,把她救上來呀!噢,黛,親愛的!噢,把她救上來呀!噢,爸爸!噢,爸爸!”那孩子發狂地嗚咽著。水裡有個戴著救生圈的人,兩條小船劃上前去,船上的燈籠沒用地晃**著,小船小心地向前劃著。“嘿,那兒,羅克利!嘿,那兒!”“傑拉爾德先生!”船長的聲音裡充滿恐懼。“黛安娜小姐落水了。”“有人下去救她了嗎?”傑拉爾德厲聲問。“小布林德爾醫生下去了,先生。”“在哪兒?”“看不到他們的影子,先生。大家都在找,但是到現在什麼都沒有。”一陣不祥的靜寂。“她從哪兒掉下去的?”“我想,大約是那條船的位置,”船長的回答不那麼肯定。“那條閃著紅綠燈的船。”“劃到那兒去。”傑拉爾德輕聲對古德倫說。“把她救上來啊,傑拉爾德,噢,把她救上來啊。”那孩子焦急地喊著。他並沒有留意她的話。“往後靠,”他對古德倫說著,站在了搖搖晃晃的船上。“船不會翻的。”接著,他麻利地往下一躍,身子輕盈筆直地進到了水中。古德倫的船劇烈地搖晃著,飄忽的燈光在攪動起的湖水中搖曳。她意識到那是微弱的月光,而他已經消失了。他沒準兒會死。一種可怕的厄運感讓她失去了感覺和意識。她知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還是那個世界,隻是缺了他,他不在了。夜色似乎廣袤而空洞。燈籠在這裡那裡地晃動,遊艇和小船上的人們都壓低了聲音在交談。她聽得到溫妮弗雷德的嗚咽聲:“噢,傑拉爾德,一定要找到她呀,一定要找到她呀。”有人在儘力安慰這個孩子。古德倫漫無目標地到處劃著。這一望無際可怕冰涼的湖水嚇得她說不出話來。他再也回不來了嗎?她覺得她也必須跳到水裡去,也去領略這種恐怖。有人在說:“他在那兒呢。”她不覺一驚。她看到了傑拉爾德遊泳的動作,像一隻水老鼠。她無意識地朝他劃去。可他已經靠近了另一條大一點的船,她依舊朝他劃去,她一定要靠得他近近的。她看到他了,他像頭海豹似的。他抓住船舷的樣子就像一頭海豹。那頭金發濕漉漉地從溜圓的腦袋上垂下來,他的臉色似乎還很溫柔,她聽得到他氣喘籲籲的聲音。接著他爬進了小船。啊,他翻越船幫時露出的腰部是那麼美,白皙而朦朧發亮,讓她真想去死,去死。真是美啊,他翻越船幫時露出的腰部,微暗而發亮,還有那渾圓柔韌的後背,啊,這真讓她受不了,真是最終的夢幻。她知道,這是致命的。這可怕的無望的命運,這無望的美!這是怎樣的美啊!對她來說,他並不是一個具體的男人,而是一種偉大的生命狀態的化身。她看到他抹掉了臉上的水珠,看著手上的繃帶。她知道一切都白搭,她再也走不出他了,對她來說,他近似最終的生命。“把燈熄了,我們能看得清楚些。”他忽然發出了一聲呆板的、男人世界裡的聲音。她幾乎不相信這兒還有一個男人的世界。她閃過身子,好不容易吹滅了燈籠。除了遊艇兩側的點點彩燈外,各處的燈光都熄滅了。藍灰色的暮色布滿了四處,明月高懸,到處都是船隻的影子。又是一陣濺水聲,他又紮進了水中。古德倫憂心忡忡地坐在那裡,那廣漠平緩的水麵嚇得她要死,那湖水那麼沉重、死氣。身處在向遠處延伸著的平緩、毫無生氣的湖水上,她是那麼孤獨。這不是有益的孤立,而是令人不安的分離,可怕冷漠的分離。她就這樣被懸置在陰險的現實之上,直到她也消失在這現實之中。隨著人聲攢動,她知道他又露出了水麵,到了一條船上。她坐在那兒,想要與他交流,狂熱地要和他相連接,要跨越這無形的水麵。但是她的心卻被難以忍受的孤獨纏繞著,什麼都無法將它打動。“讓遊艇入港。讓它待在那兒也沒用。拿纜繩拖船。”傳來了果斷有力的聲音,那是世界上最洪亮的聲音。遊艇開始緩緩地擊打著水麵。“傑拉爾德!傑拉爾德!”溫妮弗雷德發瘋似的喊叫著。他沒有應聲。遊艇慢慢笨拙地兜了一圈,然後悲哀地向岸邊溜去,退隱在昏暗之中。船槳的擊水聲變得更沉悶了。古德倫在小船裡一陣搖晃,她下意識地把槳插入水中,穩住自己。“古德倫嗎?”是厄休拉在叫她。“厄休拉!”姐妹倆的船劃到了一起。“傑拉爾德在哪兒?”古德倫問。“他又潛入水裡了。”厄休拉哀怨地說。“我知道怎麼說他的手負傷了,也不該下水。”“這回我得把他帶回家。”伯金說道。汽艇又把小船衝得晃**起來。古德倫和厄休拉一直在尋覓傑拉爾德。“他在那兒!”厄休拉叫道,她的眼力最好。他在水下待的時間並不長。伯金朝著他劃過去,古德倫跟在後麵。他慢慢地遊過來,用那隻傷手抓住了船。他的手下一滑,人又沉了下去。“你為什麼不幫他一下?”厄休拉厲聲說。他又浮了上來,伯金俯身幫他上了船。古德倫又看到傑拉爾德從水裡往船上翻越了,隻是這一次,他的動作緩慢、沉重,笨拙得像盲目攀爬的兩棲動物。月光又微微地照出了他濕漉白皙的身影,那彎曲的後背和渾圓的腰部。可是現在,他成了一副被打敗了的模樣,軀體笨手笨腳地爬過來,又慢慢地倒了下去。他喘著粗氣,像個受傷的動物。他散了架似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視而不見,了無知覺,頭像海豹一樣僵硬,整個脫了人形。古德倫機械地跟著他的船,渾身發抖。伯金一聲不吭地把船向浮碼頭劃去。“你要往哪兒劃?”傑拉爾德突然問道,如夢初醒。“回家。”伯金說。“噢,不!”傑拉爾德專橫地說。“他們還在水裡,我們不能回家。劃回去,我要去找他們。”可怕、專橫的聲音把兩個姑娘嚇住了,他發瘋的口氣,不容抗拒。“不,”伯金說。“你不能去。”話裡帶著奇怪的命令人的味道。傑拉爾德默不作聲,兩種意誌在較量著。那情形似乎要殺了伯金。可伯金依舊不近人情地照直劃去。“你為什麼要乾預我的事?”傑拉爾德憤憤地說。伯金沒有回答,依舊朝岸邊劃去。而傑拉爾德一時說不出話來,像一頭不出聲的野獸喘著粗氣,他的牙齒在打戰,胳膊僵在那兒,挺著海豹似的僵硬腦袋。他們來到了浮碼頭。傑拉爾德渾身濕淋淋的,**著爬上了那幾級台階。夜色中,他父親立在那裡。“爸爸!”他叫道。“怎麼了,孩子?回家把濕衣服脫了。”“我們救不了他們了,爸爸。”傑拉爾德說。“還有希望,孩子。”“恐怕沒希望了。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兒。沒法找到他們。而且還有冷得要命的暗流。”“我們要放掉水,”父親說。“回家去,照料一下自己。魯珀特,注意讓人照料他。”他又不動聲色地加上了一句。“哦,爸爸,對不起,對不起。我想這是我的過錯。但已經不能補救了。現在我已經儘力了。當然,我還能繼續潛在水裡——儘管也潛不了太長時間——可那也沒有多少用——”他赤著腳在平台甲板上走,踩著了什麼鋒利的東西。“哦,你沒穿鞋。”伯金說。“他的鞋在這兒!”古德倫在下麵大叫。她正在把船拴牢。傑拉爾德等著他的鞋,古德倫拿給了他,他把鞋穿上。“一旦你死了,”他說。“一切就都過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為什麼還要活過來?水下有地方,盛得下成千上萬的人。”“有兩個人的地兒就夠了。”古德倫喃喃地說。他趿拉上第二隻鞋,全身顫抖得厲害,說話時上下頜都在打戰。“是的,”他說,“或許是這樣。可奇怪的是水下的空間太大了,好像整個宇宙都在那兒似的。而且,冷得要死,自己也救不了自己,就像斷了頭一樣。”他幾乎說不成句,顫抖得厲害。“你知道,我們家出過一件事,”他繼續說道。“一旦出了什麼亂子,就絕對糾正不過來了——我們都無能為力。我留意這一點有好多年了。一旦什麼事出錯,就不能糾正了。”他們穿過公路,向家裡走去。“要知道,潛到水裡的時候,水真的很冷,而且是那麼無邊無際,它和湖麵上是那麼大不相同,實在是無邊無際,你會奇怪,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活著的人,為什麼我們都在陸地上麵生活。你要走了嗎?我會再見到你的,是吧?再見了,謝謝你,太謝謝了。”兩個姑娘又等了一會兒,看看還有什麼希望。明月高懸,月光亮得簡直沒邊兒,水麵上聚集著昏暗的小船,夾雜著談話聲和壓低了的喊叫聲。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等伯金一回來,古德倫就回家去了。伯金要代為開閘,放掉湖水,這湖水通到靠近公路的那頭,所以,如果需要的話,它就能當作水庫為遠處的礦區提供水源。“隨我來,”他對厄休拉說,“等我完事了,我陪你走回家。”他在護湖人的小屋拿了水閘的鑰匙,他們穿過了從公路通往湖水儘頭的一道小門,那兒有一個很大的石製蓄水池,用來接湖中溢出的流水,一段石階通向水底,水閘就在石階的頭上。月光給夜色鍍上了一層銀灰色,若不是有沒完沒了的喊叫聲,該是美好的夜晚。銀灰色的月色灑滿綿延的湖麵,昏暗的小船在破水移動。可厄休拉的腦子裡什麼都裝不進去了,一切都不重要,都是虛構。伯金安上了水閘的鐵把手,就用扳鉗轉開了,齒輪開始慢慢地上旋,他轉呀轉呀,像個苦力,白色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厄休拉把眼光移開了,她見不得伯金那賣力和負重的樣子,轉著把手,身子機械地一起一浮,就像個苦力。隨後的景象才真的讓她震驚,隻見水聲喧嘩著從公路那邊幽暗的、樹林密布的山穀飛濺而來,飛濺的湖水迅疾地尖聲咆哮起來,形成密集不斷的巨大水簾轟轟作響地衝落下來。整個夜空回響著水流巨大的轟鳴聲,一切都被它淹沒了,淹沒得無影無蹤。厄休拉似乎不得不為自己的生存而掙紮了。她捂住耳朵,仰望著溫吞吞的月亮。“我們現在還不能走嗎?”她對伯金叫道,他正入了迷似的站在台階上,觀看水位是否降低了。他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一條條深色的小船劃得更近了,人們好奇地聚在公路的樹籬旁,想要看個究竟。伯金和厄休拉把鑰匙送回那間小屋,然後彆過臉去背對著湖水。她行色匆匆,受不了那可怕的瀉出的大水發出的轟轟聲。“你覺得他們已經死了嗎?”她高聲叫著,好讓他能聽見。“是的。”他答道。“太可怕了!”他沒有留意她的話。他們走上了山坡,離嘈雜聲越來越遠。“你對這事特彆介意嗎?”她問他。“我對死者並不介意,”他說,“一旦他們死了,最要命的是他們緊緊纏著生者不放。”她沉思了片刻。“是的,”她說。“死亡本身這個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是嗎?”“是的,”他說。“黛安娜·克裡奇是死是活有什麼大不了的呢?”“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很震驚地問。“對,為什麼要當事呢?她如果死了會更好,會顯得更實在。死亡會讓她更完全;而活著,隻能是讓人否定的招人煩的小家夥。”“你真可怕。”厄休拉咕噥著。“不!我寧願黛安娜·克裡奇已經死了。不管怎麼說,她活著是個完全的錯誤。至於那個年輕人,倒黴鬼,他會很快找到自己的出路的。死亡很好,沒有比死亡更好的了。”“而你並不想死。”她質問他。一時間他沉默無語。然後他說了一句嚇人的話,聲調都變了:“我的確願意經曆它,我的確願意經曆死亡的過程。”“你真這麼想?”厄休拉緊張地問。他們在樹下靜靜地走了一段路,然後他好像有點膽怯地緩緩道來:“有一種屬於死亡的生命,也有一種不屬於死亡的生命。人們厭倦了我們這種屬於死亡的生命。但是這種生命是否完結了,隻有上帝知道。我想要像睡眠一樣的愛,就像再生的生命,像一個剛剛降生於世的脆弱的嬰兒。”對他所說的話,厄休拉似聽非聽。她似乎抓住了他說話的大意,然後又躲開了。她想聽聽,又不想摻和進去。她不願意屈服,他是想讓她那樣,好像她就該屈服似的。“為什麼愛一定要像睡眠呢?”她沮喪地問。“我不知道。它是像死亡,我真的想從這種生命狀態走向死亡,這比生命本身更重要。人就像從母腹中降生的**的嬰兒。所有的舊屏障和舊軀體都消失了,清新的空氣環繞著他,那是他從未呼吸過的空氣。”她聽著,使勁兒搞清楚他話裡的意思。她知道,他也知道,話語本身不代表什麼意思,它們不過是我們做出的一種姿態,和啞劇差不多。她似乎感到了他的姿態流經了她的血液,於是她退縮了,儘管她的願望驅使她繼續向前。“可是,”她聲音低沉地說。“你不是說過想要一種不是愛情——超乎愛情的東西嗎?”他轉而窘困起來,說話總是心慌意亂的,可還非說不可。一個人如果要前行,無論他走哪條路,都必得衝出一條路來。而要獲知,要表達,就要衝出禁閉之牆,衝出一條路,就像胎兒要奮力衝出子宮壁一樣。要獲知,要奮力逃脫,除了有意衝破舊有軀體,現在就沒有什麼新的路數。“我不想愛,”他說。“我不想了解你。我想自我放逐,而你要迷失自己,這就是我們的不同之處。人感到疲憊和沮喪之時本不該發言,哈姆雷特式的言行似乎是一種謊言。隻有在我顯得有些自豪和漫不經心時才應該相信我。我討厭自己嚴肅的樣子。”“你為什麼不該嚴肅呢?”她問。他思考片刻,然後繃著臉說:“我不知道。”他們默默地走著,有點兒不投機。他麵無表情,若有所失。“真是奇怪,”她說著,一陣愛的衝動,忽然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我們乾嗎老是這樣談話呢!我想我們的確是在用某種方式相愛著。”“噢,是的,”他說。“太相愛了。”她幾乎高興地笑了。“你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擁有愛,是嗎?”她逗弄他說。“你絕不會不深思熟慮就擁有的。”他表情一變,溫柔地笑了,然後在路中間轉身挽住了她。“是的。”他溫柔地說道。他緩緩地、輕輕地吻了她的臉,她的眉頭,這微妙的幸福讓她驚奇得無法應對。他們溫柔地、胡亂地吻著,靜寂中是那麼完美。可她卻在躲避這些吻,這吻就像奇異的飛蛾靜靜地,溫柔地,從她心靈的黑暗深處飛落在她的身上。她心神不安地躲開了。“是不是有人過來了?”她說。他們朝昏暗的路上望過去,然後又向貝爾多弗走去。突然,為了向他表明她不是個假正經的淺薄之人,她停下腳步,緊緊地抱住了他,使勁兒貼著他,把一陣**的狂吻印在了他的臉上。他顧不上彆的想法,過去的熱血又在他的體內奔湧起來。當她拖住他時,那**就奔湧在他的四肢和麵龐,隨後,那最初的溫柔完美的狀態,那像睡眠般的愉快漸漸退去。“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他對自己喃喃地說道。很快,他又成了一團熊熊的火焰,對她充滿了情欲。然而在這烈焰的中心卻有另一種極度痛苦的東西,隻是這會兒連這痛苦也消失了,他隻想得到她,那極度的欲望似乎就像死亡一樣不可避免和不容置疑。隨後,帶著滿足與破碎、完滿與毀壞的感覺,他離開她往回走去,呆呆地在黑暗中遊**,又墮入了**燃燒的欲火。遠遠的,遠遠的,在黑暗中似乎有悲切的哭聲,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有什麼關係呢,除了這終極的和成功的肉欲體驗,那就像重新點燃了生命的新的魅力,其餘的又能有什麼關係呢?“我現在是半死不活,隻是個話簍子。”他喜悅地自語道,嘲弄著他的另一個自我。而在遠遠的什麼地方,那另一個自我就在那兒徘徊著。他回到湖邊時,人們還在那兒做打撈工作。他站在岸邊,聽到了傑拉爾德的聲音。夜中的湖水仍在隆隆作響,月亮明淨,遠處的山坡模糊難辨。湖水在下沉,夜空中飄著岸邊的湖水味兒。在高處的肖特蘭茲那邊,窗戶中都泛著燈光,似乎無人入睡。而在碼頭上,一位老醫生在默默佇立,他是失蹤的年輕醫生的父親。伯金也站在那兒,張望著。傑拉爾德坐著一條小船過來了。“你還在這兒,魯珀特?”他說。“我們無法找到他們。你知道,湖底是傾斜的,非常陡峭。湖水積在兩麵非常陡峭的斜坡之間,還有分岔的低穀,天知道會把你漂到哪裡去。這可不像平底湖,你彆想知道是在哪兒打撈。”“那你的工作還有什麼必要?”伯金說道。“去睡覺豈不更好?”“去睡覺!天哪,你覺得我該去睡覺?我們要找到他們,再離開這兒。”“可是,沒有你,這些人一樣會找到他們,你為什麼一定要在這兒呢?”傑拉爾德抬頭看看他,疼愛地拍拍伯金的肩頭,說道:“彆為我操心,魯珀特。要說誰的健康需要關心的話,那也是你,而不是我。你覺得怎麼樣?”“非常好。可是你毀了你自己生命中的機會,浪費了你自己最好的時光。”傑拉爾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說:“浪費了好時光?還能做什麼呢?”“離開這兒,好嗎?你強迫自己陷入恐怖裡,用殘忍記憶的磨石套住自己。走啦。”“殘忍記憶的磨石!”傑拉爾德重複著。然後,他又疼愛地拍了拍伯金的肩頭。“天哪,瞧你的表達方式,魯珀特,真是的。”伯金的心沉了下去。他惱火有什麼表達方式,真讓他厭煩。“你不走嗎?去我那兒。”他像催促一個酒鬼似的。“不,”傑拉爾德勾住對方的肩膀,哄著他說:“非常感謝你,魯珀特,要是可以的話,明天我很願意去。你懂得的,是吧?我要把這事兒盯完。但我明天準會去。噢,我想去跟你聊聊,我相信那比做什麼都好。是的,我會去的。你對我意味著很多,魯珀特,比你知道的多得多。”“我意味著很多?還比我知道得多得多?”伯金惱火地問。他敏感地意識到傑拉爾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想爭辯,隻想讓傑拉爾德走出這可怕的痛苦。“我下次會告訴你的。”傑拉爾德哄著他說。“跟我走,我要你來。”伯金說。一陣緊張而真切的沉默。伯金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跳得那麼厲害。然後,傑拉爾德的手指緊緊抓住伯金的肩膀,向他傳達著信息,嘴裡說道:“不,我要把這事搞清楚,魯珀特。謝謝你,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們都很好,你知道,你和我。”“我或許很好,但是我肯定你在這兒逛**可並不好。”伯金說完便走開了。直到第二天黎明,才找到了死者的屍體。黛安娜的手臂緊緊摟住了那個年輕人的脖子,使他窒息而死。“她殺死了他。”傑拉爾德說。空中的月亮西斜了,最終沉落下去。湖中的水落到四分之一了,泥岸可怕地**著,發出腐敗的泥水味兒。東邊的小山後微微地露出了晨曦,湖水依舊轟轟作響地流過水閘。伴著清晨鳥兒的第一聲囀鳴,那淒涼的湖水背後的山巒在新霧中一片絢爛。一行人散亂地向肖特蘭茲走去,男人們用擔架抬著屍體,傑拉爾德走在他們旁邊,兩位灰白胡子的父親默默地跟在後麵。全家都在屋裡坐等著,必須要人去母親屋裡通報一聲。那個醫生悄悄地奮力搶救,想要自己的兒子活過來,直到自己筋疲力儘。那個星期天的早晨,整個地區彌漫著可怕的秘而不宣的刺激。礦區人似乎覺得這一災難是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的,他們真是比自家人被殺死了還要驚恐萬狀。肖特蘭茲竟然出了這種悲劇,還是在本地區的高貴人家!他家的一個小姐非要在遊艇的艙頂上跳舞,結果這任性的小姐在歡慶中溺水而死,一起淹死的還有那個年輕的醫生!那個星期天的早上,礦工們在各處溜達著,議論著這件不幸的事。這天所有人家的晚餐似乎都有奇異的鬼魂出沒,死神好像近在咫尺,空氣中飄拂著超自然的感覺。受了刺激的男人們臉露驚恐之色,女人們表情嚴肅,有人一直在哭泣。孩子們起先是喜歡這個刺激,空氣中的緊張感似乎有魔力。他們都欣賞這個悲劇嗎?都欣賞這種刺激嗎?古德倫胡亂地想著要趕緊去安慰傑拉爾德。她一直在想著萬全的寬慰之話,說些讓他放心的話。她也驚恐,不過,她把這些置之腦後,隻想著自己在傑拉爾德麵前該是什麼舉止,怎樣去儘自己的職責。該怎樣儘她的職責,才是真正讓她興奮的事。厄休拉深情地愛著伯金,所以她彆的什麼也做不了。所有關於這場事故的談論她一概漠不關心,但她那遠離人的樣子像是挺苦惱的。她隻是一人呆坐著,渴望著再見到他。她盼著他到家裡來,彆的她什麼都不想,他必須得馬上來。她在等著他。她一整天都待在家裡,等著他來敲門。每分鐘她都無意識地朝窗口看看,他會在那兒的。【注釋】[1] 原文為法文。[2] 原文為法文。[3] 原文為法文。[4] 考狄利婭,莎士比亞戲劇《李爾王》中李爾的小女兒,為人正直,心口如一。[5] 阿芙羅狄蒂,希臘神話中愛與美的女神。[6] 原文為法文。[7] 原文為法文。[8] 原文為法文。
水上聚會02(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