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公主壽宴(1 / 1)

三日後,太子師邱直的府上人來人往。自打娶了靜安公主,邱太師一家也跟著沾了不少光,每年靜安公主壽辰時,各方貴胄齊齊來賀,光是賀禮的禮單就能寫滿一麵牆。誰讓這靜安公主是樂豐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呢?但凡有點眼色的都知道削尖了腦袋往裡擠。每年一回的巴結機會,能不好好把握嗎?不過也正因為此,要應付如此之多的賓客實非易事,加之太過招搖,難免引人遐思,大肆操辦了七八年,靜安公主闊袖一揮,將大宴賓客改成了給年輕小輩發帖子。如此,既避了結黨營私之嫌,又能多沾沾年輕人的朝氣。久而久之,原本的壽誕就變成了攀比宴。各家小姐穿得花枝招展,又是秀妝麵,又是露才藝,都想在壽宴上出點風頭。至於赴宴的公子哥嘛,自然是飽眼福了,運氣好的話,還能從裡頭挑個媳婦。是以,當太子殿下見到略顯樸素的呂金枝時,難免有些驚訝,但考慮到她一貫隨性的作風,也就咽下唾沫,繼續調整好練習多日的笑容來。其實她也不是沒有打扮,隻是與其他小姐相比,她這個妝容頂多算是不失禮數。對於這一點,呂大小姐向來是這樣認為的:其他的官家小姐都想在壽宴上出風頭,而她呂金枝三個字本身就是風頭,自是不必再畫蛇添足,平添嫉妒。所以她出門時僅隨意挑了身繡著海棠的鵝黃色襦裙,再順手搭了個若有若無的妝麵。但溫良景歪著下巴這麼一笑,真是像極了見到良家婦女的流氓地痞,呂金枝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一路上忍了又忍。長公主的酒席就設在邱府的大堂裡,馬車不緊不慢,到達邱府時正臨近開席。由於是踩著點兒到,堂上已很是喧嘩,呂金枝惶恐一路,總覺得溫良景對她不懷好意,此時人多,倒是安心不少,入得大門就趕緊朝右手邊的女座奔過去。不想才跑出一步,她背後的衣裳就被人扯住。她掙了一掙,沒能掙脫,再掙了掙,奈何溫良景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呂金枝旁顧兩下,裝作若無其事地倒回去:“你拉我作甚?”溫良景湊近,朝左側最前端的空席抬了抬下巴:“我們的位置在那邊。”欸?長公主的壽席向來設男女兩列,今日怎的還整起了鴛鴦席?呂金枝將信將疑地跟在溫良景後頭,一句“你是不是誆我”還沒問出口,就聽溫良景輕飄飄地道:“你從前多半沒有注意,未許配的男女才設左右,已有婚約的皆是同席。”待走到座席前一看,上頭果然貼著他們的名字。溫良景繼續歪著下巴,笑得春風得意:“小姐請坐。”呂金枝更是心生警惕,覺得他這個笑容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平常的溫良景在她麵前始終是一張焐不熱的冷臉,前幾日不過小小懲治了他手底下的萬壽菊,他就這般殷勤了?究竟是萬壽菊握住了什麼要命的把柄,還是這廝起了什麼壞心? 呂金枝斜斜地覷他一眼,又將足下的軟墊細細檢查了,確定裡頭沒藏著什麼銀針暗器方顫顫巍巍地坐下去。屁股才剛剛落地,人堆裡就躥出來個人,呂金枝眼角一跳。周遠航?她忙遮住臉順勢往席上一歪,假裝在思索著什麼。周遠航笑眯眯地走過來,扭著脖子看了幾眼座上的呂金枝,奈何她始終遮住半張臉,隻能拉過一旁的太子殿下,輕聲道:“這位就是未來太子妃?”溫良景朝周遠航眼神所指之處睨了一眼,見她遮遮掩掩,心裡也明白了幾分,即刻拱手道:“正是。還請周兄切莫提起溢香樓一事。”周遠航挑眉一想,瞬時明白過來:“殿下放心,我周某向來識趣。”前陣子太子與叡王爭搶金公子一事傳得沸沸揚揚,據說傳到呂金枝耳朵裡,當夜就將太子殿下撓了一記,搞得太子殿下帶傷上朝,顏麵儘失。周遠航立刻遞過去一個“我懂的”的眼色,關切地道:“殿下臉上的傷好全了?”溫良景乾咳一聲:“勞周兄記掛,已無大礙。”周遠航瞄一眼呂金枝的後腦勺,悄悄將太子拉遠一些:“都說呂家有女猛於虎,殿下近來還是收斂些為好,經我爹調查,那日朝堂上針對殿下的彈劾多半就與呂氏有關。至於那位金公子……”周遠航咂巴兩下嘴,又抬了抬眉毛,“殿下若找不到地方安頓,周某倒是願意效勞。”溫良景嘴角一抽,他果然還是對女扮男裝的呂金枝念念不忘,特意提起萬壽菊一案,無非是在提醒他,他爹吏部侍郎當日的證詞幫了他一個大忙,說來說去就是想讓他將“金公子”送到周遠航的府上。可世人口中的金公子就是呂金枝,他從哪弄個一模一樣的送去?太子殿下退後一步,假裝聽不懂道:“周兄果然仗義,但上回在朝堂上已經勞令尊幫了大忙,藏嬌這種小事就不勞周兄了。”周遠航還欲再講,席上的管家忽然高聲一呼:“靜安長公主到—”逼得他隻能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抬了袖子端端正正地回到席位上坐下。今日的長公主著一身淡紫色的對襟襦裙,頭上佩戴同色的珠花點綴,儘管已年近四十,仍是容光煥發,盈盈地從大門行至正位坐下,氣質竟分毫不輸在座的官家小姐。原本喧嘩的大堂立刻安靜下來,眾人齊道一聲:“長公主福壽安康,青春永駐。”惹得她很是歡喜,忙擺手讓眾人落座。接下來自是一番免不了的場麵話,簡單來說就是:大家都是京都的青年才俊,廢話就不多說了,咱們直接開始最刺激的拆賀禮。話音剛落,兩名侍女就抬著一人高的壽圖走出來,高聲吆喝:“房府房天依小姐送來百壽圖一幅。”被念到名字的房小姐趕緊羞澀起身,大言不慚地介紹起賀禮的來頭:“這是天依親手為長公主繡製的百壽圖,上頭每一個壽字都使了三十六道金線,足足繡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成。粗鄙之作,還望公主笑納。”說話間,兩個侍女合力將壽圖展開,大堂之中立時金光閃閃,無數根金線繡成的壽字鋪陳在眾人眼前,繡技之精,壽圖之華麗,無不叫人驚歎。各家姑娘小姐為了搶點風頭,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拆賀禮果然刺激!呂金枝心生感歎,忍不住戳戳左手邊的溫良景:“這般花紋繁複的繡品僅憑一人完成?反正我是不信。”說話間眼神瞄過去,卻見溫良景正望著對坐的一名女子微笑示意。被她戳了一記,這才回過神來,且她方才說的話,他顯然沒聽清:“什麼?”呂金枝朝對坐的女子看了一眼,說道:“那位穿藕白色衣裙的女子倒是不俗,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你可認識?”溫良景恍然:“哦,那是劉大學士之女,劉舒。”劉舒?不就是那位被她擠掉的未來太子妃?呂金枝心下顫顫,今日這壽宴,真是越來越刺激了。偷偷摸摸地再將劉氏瞄了一眼,果然容貌出眾,清麗婉約。這種場合不僅沒穿紅戴綠,還隻著了身素淨的藕白,頭上額環輕挽,如瀑的青絲儘數垂下,竟絲毫不遜於其他的官家小姐。而對坐的劉氏也未關注那張閃瞎人眼的百壽圖,反將視線落到她身旁。再順著她視線的方位望過去,呂金枝又是一顫,隻見不知何時出現的大皇子此刻正笑意滿滿地坐在她的右手邊。方才進來時隻顧著掩麵躲避周遠航,竟不知大皇子也在!眼下席上眾人紛紛望著當中的賀禮,太子望著對麵的劉氏,劉氏望著大皇子,大皇子……大皇子朝呂金枝微微一笑:“金枝,你頭上的珠花歪了。”說著就伸出手來,輕輕地將呂金枝頭上的珠花扶了扶。呂金枝呆愣當場,甚至忘記反抗,任由溫良吉在她頭上擺弄一陣,且笑盈盈地道了句:“好了。”待她反應過來,呂金枝忽覺手上一痛。她猛地轉過頭,隻見溫良景麵色如常,隻桌子下的那隻手加了點力道:“大庭廣眾之下,未來太子妃與叡王殿下動手動腳,成何體統?”呂金枝:“……”她向來知道溫良景與大皇子間心存芥蒂,眼下大皇子又在他眼皮子底下調戲他未來媳婦,簡直是冤家路窄,呂金枝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恨不得捶胸頓足:當初怎麼就腦子進水跑去招惹大皇子啊!她悻悻地扯了扯左手,想從溫良景的魔爪中掙脫出來,結果非但沒有成功,還讓捉著她的這個人將手指攥得更緊。都說男人有兩樣東西不可觸碰,一是手中的權勢,二是懷裡的女人,溫良景看似對這樁婚事不情不願,但卻用實際行動宣示了自己的主權。呂金枝歎一口氣:“他扶一扶我頭上的珠花,你卻抓著我的手,你也不虧是不是?”溫良景沒有說話,隻是抓住她手的力道沒有半分削減。呂金枝鬱鬱望向頭頂的房梁,又道:“方才你與劉小姐眉來眼去我也沒說什麼,要不就算扯平?”溫良景終於轉過來,言語間頗不客氣:“我與劉小姐不過是點頭問好,幾時像你們這般動手動腳?”呂金枝噎了一下,本想著鴛鴦席上本就惹人矚目,不如道個歉服個軟趕緊將這一頁翻過去,但想起溫良景打出門起就端著的瘮人笑意,她惶恐地忍了一路,眼下溫良景見到劉家小姐,倒是笑得落落大方了,心中難免不平。她正色道:“那你若能將方才對她的這個笑容對我笑一遍,我立馬跟你道歉。”溫良景默了一默,忽然深吸一口氣,轉頭、眯眼、勾唇……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對著眼前這個人卻怎麼做怎麼彆扭,掙紮半晌,最終手上一鬆:“算了。”呂金枝也跟著鬆了口氣,偷偷在桌下甩了甩被捏得生疼的手指,笑道:“做不到也沒關係,來日方長,殿下切莫喪氣。”此時大堂正在展示壽禮,上上下下幾十雙眼睛,麵對呂金枝的揶揄又不能怒形於色,溫良景憋著一口氣,覺得肺都要炸了。等這口氣慢慢咽下去,場中正輪到劉氏獻壽禮。長公主的侍女抱著畫卷喊了一聲:“劉大學士之女劉舒贈劉之章百鳥賀壽圖一幅。”此壽圖非彼壽圖,前一位是金線刺繡,而劉小姐的這幅卻是劉氏先祖劉之章的墨寶。傳聞這劉之章曾是百年前有名的畫師,還在世時,其墨寶已是千金難求。今日劉小姐未做出什麼彆出心裁的賀禮來博取關注,僅僅贈出一幅先祖的壽圖,既出手大方,又顯得低調本分。呂金枝摸摸下巴,樂豐老狐狸先前意屬她這個兒媳婦,果然有幾分道理。再抬頭時,侍女已將手中的畫卷放在地上,隨著木軸一滾,長長的畫卷鋪陳開來,傳說中的百鳥賀壽圖竟足足有半個大堂那麼長!眾人皆想一窺劉之章的畫技,紛紛伸長了脖子去瞅上頭的墨寶,但抬眼處皆是空白,上頭一個字也沒有。唔……這就很尷尬了。堂上靜默了一瞬,正當準備交頭接耳之際,劉小姐忽然驚慌地站了起來:“怎麼回事?我明明記得所攜之物是先祖所繪的百鳥賀壽圖!”長公主倒是不急不緩:“舒兒莫慌,興許是底下的人拿錯了。”不想一旁的侍女卻堅定地道:“回稟公主,劉家小姐遞來的賀圖確是這幅。”這便奇了,席上之人忍不住議論開來。呂金枝也側頭望向太子:“如此貴重之物,莫非是路上被人調了包?”溫良景本欲答話,但想起她方才的舉止,一股無名的火氣就直往上升,隻斜睨她一眼,又不動聲色地將眼珠子轉回去,假裝沒聽見。呂金枝見他不言,心裡也猜到他還在為方才的事生氣。但他此前還跟劉小姐眉來眼去,眼下人家受困於悠悠眾口,他竟也不出來打個圓場,到底是幾個意思?正百思不得其解,對麵的劉小姐已一掃之前的驚慌,恭恭敬敬地走出來道:“此事都是舒兒的不是,想必是舒兒出門時沒有好生察驗,攪了長公主的壽宴實在失禮,不如現寫一幅字給公主賠罪,再著人將先祖的百鳥賀壽圖送來可好?”原來是自個兒拿錯了?女座的姑娘小姐們交頭接耳,又是一陣議論。至於是不是真的拿錯,就不得而知了。長公主在上頭笑意盈盈:“劉家世代書香,想必舒兒的書法也是不俗,壽禮是小,大家熱鬨熱鬨才是正經,你就現作一幅給大家開開眼吧。”說話間,識趣的侍女已遞來筆墨,劉小姐淡然接過:“如此,舒兒就獻醜了。”音落筆起,畫卷上的美人一個回旋,黝黑的墨跡就在紙上蜿蜒開來。半人高的鬥筆握在單薄的劉小姐手裡絲毫不顯笨拙,紙上之人時而腳步輕點,時而雙手執筆,藕白色的衣袂飛揚,發絲隨主人的身形嫋嫋,硬是將尋常的寫字舞成了賞心悅目的折腰舞。眾人屏息凝神,無不被堂上的仙子吸引了目光。劉小姐麵露微笑,毫無怯色,寵辱不驚,動作連貫,一橫一豎皆是風情。最後一筆落下,“鬆鶴延年”四個字赫然成型。呂金枝目瞪口呆地看著紙上的字跡,拍手驚歎:“筆走龍蛇,力透紙背!真是大開眼界!”一時間,在座之人議論更盛,無不是歎服之聲。人美又不失才情,今日的頭籌非劉氏莫屬了!拆壽禮的環節結束,便是吃吃喝喝。酒席一擺上來,不少人便端著酒杯朝劉小姐的座席一擁而上,就連大皇子,也揣著笑容不緊不慢地走了上去。呂金枝看著眼前一堆人屁股,又瞅瞅一旁獨自斟酒的溫良景:“大家都去給劉小姐敬酒了,你怎麼不去?”溫良景抬眉,看一看前頭的大皇子,又看一看她:“你不也沒去?”如此佳人,豈有不想結識的道理?呂金枝撇撇嘴:“我倒是想去,這不是搶了人家太子妃的位置嗎?萬一人家不領情……”說著也自己斟了杯酒,緩緩地舉起來,“你與她就不一樣了,不僅熟識,還險些成了一家人,不知當初陛下要賜的那樁婚,是你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溫良景蹙眉:“孤自始至終就隻有跟你的這一樁婚事。”呂金枝本想試探,沒想到溫良景如此機敏,竟然沒有上當,隻好退而又問:“那如果你有我和劉氏兩個選擇,你選哪個?”問完她就後悔了,她呂家權傾朝野,而劉舒才貌雙全,要他做選擇,無疑是要美人還是江山,單從美貌才情上來選嘛……她自己都願意選劉氏。溫良景飲酒的姿勢頓住,抬眼稍稍睨著她,又在眾多人屁股中找到大皇子:“你處處與劉氏相比,是因為昔日與你交好的叡王也成了她的座上賓?”呂金枝:“……”她嘴角一抽,不過是想探一探他與劉小姐的關係,沒想到八卦不成卻被反將一軍。失算啊失算!她隨即打了個哈哈,“哪裡哪裡,大皇子歲及加冠卻無正妻,劉小姐又如此佳人,爭相結識實乃人之常情,我豈會是這般小肚雞腸之人?”想了想又覺得不對,“等等,他成了誰的座上賓跟我有什麼乾係?”溫良景探究地望著她的眼睛:“當真無關?”呂金枝正兒八經:“當真!”眼神果決,語氣堅定。溫良景端詳許久,沒看出什麼破綻,但一想到那條字跡娟秀的手帕,忍不住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儘:“你借萬壽菊一事大做文章,也當真不是為了叡王?”呂金枝無語望房梁,這個溫良景還真是疑心不改,明明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卻總要與大皇子扯上乾係。但不得不說,今日的局麵確然是她一手促成,若不消除他的疑慮,影響婚後生活是小,妨礙呂氏前途是大。她轉而一笑:“哎呀,殿下多慮!萬壽菊一事僅僅是我想跟殿下提個醒,你我如今是一條船上的人,若不同心,勢必讓你腹背受敵,若是同心同德,辦起事來自然是事半功倍嘛。”她笑眯眯地替他斟上一杯酒,“隻要殿下拿出和解的誠意,我呂金枝說一不二,日後定當與太子殿下一條心。”溫良景麵無表情地看她表演完,腦中將她的威脅自動過濾,獨獨品出萬壽菊一事與大皇子無關這一條:“若你真是這般打算,那孤自當好生對待這樁婚事。”他緩緩地舉起酒杯,“但既說要同心同德,你是不是也該拿出點誠意?”呂金枝垂頭看了看在座的自己,滿心疑惑,莫非答應他來赴宴還不夠誠意?她耐著性子:“不知殿下想要我怎麼做?”溫良景輕飄飄地瞄一眼此時正對劉氏敬酒的兄長:“與叡王撇清關係。”皇嗣之中向來立場分明,一派是母係強大的大皇子,一派是陛下支持的太子,與太子成婚就等於在儲位之爭中站了隊,和敵人撇清關係更是理所當然。呂金枝自然懂得這個道理,當日在宮門外見到大皇子就急匆匆躲避,這段時日與大皇子的接觸也無不是為了將小時候腦子裡進的水倒出來。她舉杯朝溫良景的酒杯輕輕一撞:“自……”當如此。餘下三個字還沒說完,人群中散開條縫,佳人劉舒被簇擁著從中走出,嫣然笑意所向,正是對座的太子。她不顧兩旁炯炯的目光,執杯在太子桌前一站:“殿下,舒兒想與殿下共飲一杯,還望殿下賞臉。”原本翹首望著呂金枝回答的太子殿下一愣,轉頭站起來,笑道:“舒兒幾時這般客氣?方才的表演很是驚豔,孤敬你一杯。”說著就將呂金枝替他斟滿的這杯酒與劉小姐舉過來的杯子一撞,仰頭一飲而儘。呂金枝眼角跳了跳。朝中無秘事,八卦傳千裡。這微妙的三角關係眾人皆知,沒想到這劉小姐不僅不避諱,還大膽地往太子殿下的桌子前湊,委實好勇氣!趁著二人飲酒的間隙,大堂之中立時飄過無數道眼風。而無人注意到,在人群之外,大皇子臉色陰鬱,握在手中的酒杯應聲而碎。太子與劉舒被人群團團圍住,皆是站姿,唯有無人問津的呂金枝矮坐桌後,低出一大截。本想著劉氏敬完太子勢必要敬一敬她,到時再站起來便可化解尷尬,不想眼前之人飲完此杯便與太子愉快地攀談起來,沒有半點要與她打招呼的意思。忍了半天,呂金枝終於忍不住端著酒杯站起來,方要說話,杯子被人撞了一下。周遠航笑眯眯地舉著酒杯:“呂小姐,久仰久仰。”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再捂臉已經來不及了。上回溢香樓一見,這個周龍陽便對她垂涎三尺,今日相見,也不知有沒有將她認出來。呂金枝斜眼瞅一瞅正聊到興頭上的太子,發現他此刻根本無暇顧及她,隻好硬著頭皮將杯子撞回去:“哦呀!周公子也在?”周遠航驚喜萬分:“小姐識得在下?”咦?呂金枝在心裡笑開了花,麵上卻一派平和:“吏部周侍郎之子,如何不識?”周遠航原本隻是想跟未來太子妃打個招呼,混個臉熟,她這一答,卻令他從驚喜變成了驚嚇。尤其是提到吏部周侍郎一句,周遠航滿心顫顫,深深覺得這位呂府千金是因為他老子在朝堂上替太子作證一事記恨上了。周遠航悻悻賠笑:“我等無名小卒竟能入小姐的法眼,在下之幸,在下之幸。不知……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左右待在此處尷尬,他這個提議倒是替她解了圍。呂金枝料準周遠航沒有將她認出來,便從善如流地走出人堆,隨周遠航出了大堂。邱府的花園百草芳芳,高大的鵝掌木隔成天然屏障,青石階旁的錐子草順著小徑蜿蜒,秋風匆匆而過,吹得花葉沙沙作響。走到一棵銀杏樹旁,周遠航回過身來一揖:“當日家父不知萬壽菊一事是小姐的意思,無意壞了小姐的好事,還請小姐大人大量,莫要介懷啊。”觀其鄭重的神色,呂金枝不由得想到昔日在溢香樓,周龍陽對溫良景又是揶揄又是刁難,可不是眼前的這番模樣。但他既提到此事,她自然要做足姿態:“我說誰那麼大膽竟敢跟我們呂家作對,原是吏部的周侍郎。”周遠航一聽,彎著的腰身硬是沒敢抬起來。試想一個無品無階的女子,仗著她老子的地位就敢聯合朝中官員打壓太子,這樣狠絕的一個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他圓滑地道:“哎呀,天大的誤會!呂大人乃當朝首輔,萬人敬仰,家父當日也是念在太子殿下乃小姐未來夫婿的麵子上,方站出來幫襯一把,實是不知小姐另有打算哪!”阿諛奉承間,竟將此事推得一乾二淨。呂金枝心中偷笑,麵上繼續維持一派寶相莊嚴:“哦?可我怎麼聽說,你與太子私交甚好,前些日子還在溢香樓同座飲酒,相談甚歡啊?”一提到溢香樓三個字,周遠航更是額上浸出兩滴大汗:“巧合,隻是巧合……”呂金枝強忍著笑意:“還有那膚白如玉的金公子……”周遠航腿下一軟:“那金公子雖是與太子殿同行,但很快就去了叡王殿下的雅間,我也隻遙遙地望了一眼而已。小姐就不要為難在下,餘下的在下著實不知了呀!”呂金枝本就沒打算捉住此事不放,見周遠航如此誠惶誠恐,便見好就收:“既是如此,那我又怎好怪你?”呂金枝伸手扶他一把,“你且起來說話吧。”周遠航忙扭了扭發酸的腰身,抬起頭來:“多謝小姐海涵。”呂金枝慈眉善目地拍拍他的肩膀:“其實我也不是要遷怒你,京都關於金公子的傳言想必你也知道,我呂金枝因此顏麵儘失,若不搞清楚這個金公子究竟是何來曆,將來還如何穩坐太子妃位?如何掌管東宮?”周遠航豈能不懂她的意思,連忙附和:“小姐放心,日後我若再有金公子的消息,必將即時通報給小姐。”呂金枝點頭微笑:“周公子既深明大義,我呂金枝也自當恩怨分明,為我辦事,自是少不了你的好處。”她心照不宣地擠了擠眼,“若他日擒住了此人,我必將此人送到周公子府上,任由周公子**。”周遠航一聽,心裡樂開了花:“多謝小姐,多謝小姐!”再一望,望見呂金枝心情大好的模樣,心下鬆了不少,他訕訕道,“不過,周某有一事不明。”呂金枝撫了撫被風吹亂的袖袍:“何事?”周遠航湊過來一些:“小姐與太子殿下馬上就是一家人了,卻不僅沒處處幫扶,反在朝中打壓,這是為何?”這個……呂金枝嘿嘿一笑:“周公子有所不知,此乃禦夫之道。”周遠航嘴角一抽,難怪太子殿下寧可跟那金公子**也不願麵對這樁婚事,實是呂家的女子太過霸道。動輒打罵也就罷了,還將手伸上朝堂,弄得太子腹背受敵。女人真是可怕!想到此處,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呂金枝皺眉:“周公子身有不適?”周遠航自覺失態,連忙掩飾幾句,又點頭哈腰地說了許多小姐英明神武風華絕代的話奉承,末了趕緊循著這個由頭尿遁。此等狠辣之人,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呂金枝望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直搖腦袋:嘖嘖,可見斷袖傷身,這周龍陽年紀輕輕就腎虧至此,憋個尿竟如同奔命!待周遠航的身影消失在園中,呂金枝閒來無事,便順著園中的小徑緩步而上。大堂裡劉舒和溫良景聊得旁若無人,她好不容易借著周遠航躲出來,正好落個清閒,索性賞一賞邱府的風光。不得不說,靜安公主果然深得聖寵。邱府雖名義上是太子師邱直的府邸,但實乃二人成婚時樂豐皇帝賜下,府中雕梁畫棟,精巧的陳設隨處可見,園子裡的風光也不輸東宮的後花園。光是呂金枝走過的這一條小徑,便有涼亭兩座,景觀三處。其中有一處更是布置成農家小院的模樣,草屋竹林,清幽雅致。再往前,便又是假山活水,樹影草芳了。行至一棵高大的鵝掌木下,呂金枝身形一滯。前方穿琥珀色袍子的那個人,似乎是大皇子?也不知他是何時出了大堂,此刻正匆匆地繞過水潭,拐進了爬滿綠蘿的假山裡。從她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見他的半個後腦勺。唔,躲在假山後不動,多半是在小解。呂金枝退後兩步,往鵝掌木下藏了藏。溫良景說過,希望她與大皇子撇清關係,如今手帕一事柳暗花明,她與大皇子確實沒必要再牽扯下去。方打算原路返回,呂金枝又瞧見一人。本該與溫良景相談甚歡的劉小姐忽然從花圃裡拐出來,且瞧著腳下的方向,也正是大皇子所進的假山。萬一撞上了……她糾結萬分,到底要不要提醒她大皇子正在小解一事?眼看她越走越近,呂金枝心下著急,眼睛一閉,就將劉小姐攔住。流水叮咚,兩位“太子妃”在臨水的小徑中狹路相逢。劉小姐急忙刹住腳,神情訝異:“呂金枝?”呂金枝擋在她的身前,笑道:“劉小姐,好巧啊!”麵對她的阻攔,劉舒一改平日的溫婉:“你忽然從樹下冒出來,分明是故意攔我,何巧之有?”呂金枝知道她對賜婚一事耿耿於懷,也不生氣,反湊過去道:“叡王殿下剛剛走進假山,你便來了,你說巧不巧?”劉舒臉色一僵,立時瞪大了眼睛:“你在跟蹤他?”呂金枝呆了呆,聽劉舒的口氣,似乎對大皇子很是上心?一提到大皇子,她竟這麼大反應。她繼續微笑:“偶遇,偶遇!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我又不是登徒子,跟蹤他做什麼?”劉舒似乎鬆了一口氣,繼續不客氣道:“那你攔我是有何事?”呂金枝朝假山處望了望,估摸著大皇子此時也小解完了,便隨口道:“也沒什麼事,就是方才在席上見劉小姐傾國傾城,實在仰慕,特地來跟你打個招呼。”秋風輕撫而過,吹得劉小姐衣袍鼓鼓,她冷笑一聲:“仰慕?不可一世的呂大小姐連陛下定好的婚事都能更改,又豈會有仰慕之人?”看吧,她果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呂金枝暗暗後悔,好心幫她一把,反倒給自個兒惹了一身不痛快。她歎一口氣:“你不領情便罷,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小姐又何必如此疾言厲色呢?”劉舒的臉色依然沒有好轉,反倒更冷了幾分:“若不是你,我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你搶了我的東西,我還要對你笑臉相迎不成?”呂金枝噎了一下,直覺這劉舒說起話來還真是咄咄逼人。不過她本也沒指望她能有好臉,眼下大皇子既已尿完,二人再相不相見都與她無關,還是走為上策。她抱拳道:“既然話不投機,那就在此彆過。”方要轉身,身後的人又喝道,“等等。”話不好好說,走又不讓走,呂金枝撫額:“還有何事?”劉舒走近一步,以便能更好地說出這些話:“彆以為你有首輔大人撐腰就可為所欲為,把手伸上朝堂,又與叡王殿下不清不楚,太子殿下對你隻有厭惡。”她挑眉,“你可知道殿下為何娶你?不過是看中你們呂家的權勢罷了。”呂金枝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覺得自己真是好脾氣。好言好語跟她說了半天,她竟還是如此不依不饒。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她回過頭看著她的眼睛:“就算他看中我呂家的權勢又如何?至少我呂金枝還有價值,你會弄文舞墨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沒能嫁給太子?我與叡王自小來往,每一樁每一件都擺在明麵上,反倒是你……”她望一眼水潭邊的假山,“一麵在太子麵前我見猶憐,一麵又與叡王殿下偷偷摸摸。”劉舒身形一滯,怒道:“你……血口噴人!”呂金枝一開始還不確定,此時見大皇子遲遲沒有出來,終於猜到了幾分。哪有這麼湊巧,一個前腳剛進去,另一個後腳就跟來了?且回想那日在叡王府找到的書信,落款正好是一個舒字,跟眼前之人一結合,呂金枝料定二人必有貓兒膩。她笑眯眯地湊過去:“是不是覺得嫁入東宮無望,隻好退而求其次,勾搭叡王?”說著摸摸下巴,“做不成太子妃,混個王妃當當也不錯。”劉舒胸口上下起伏,氣得臉都紅了,一隻手攏袖,一隻手指著她抖啊抖,憋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她喘了一會兒,似乎是將這口氣咽下去了,忽而笑道:“原來不可一世的呂金枝隻會逞這一時的口舌之快。太子殿下對誰不屑一顧,又對誰另眼相看,可不是你在此大放厥詞就能左右的。雖然賜婚的聖旨已下,但也並非板上釘釘,這婚還沒成呢!”聽她的意思,不屑一顧是我,另眼相看是她了?呂金枝覺得好笑:“不知太子若知道你與叡王幽會,還會不會對你另眼相看?”迎頭暴擊!此話一出,劉舒好不容易調整回來的臉又黑了:“哼!太子殿下對你早有芥蒂,絕不會聽信這些挑撥之語!”為免呂金枝再說出什麼話來激她,趕緊甩一甩衣袖,撂下一句,“和你這潑皮多說無益!”她快速朝假山後看一眼,轉身順著青石磚鋪的小徑回去了。邱園和風煦煦,常青的植被四下蜿蜒,呂金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情大好,將手在額上搭了一個小棚,隻見前方藕白色的背影婀娜嫋嫋,鑲在這如畫的景致裡又是一景。真是美不勝收啊!她出了園子,壽宴已臨近散席。大堂裡的青年才俊酒足飯飽,腹中的陳詞濫調也說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矮坐桌後,對著一桌子尚未動筷的美味佳肴,臉黑得不是一般二般。本想在壽宴上一笑泯恩仇,沒想到被她逮著個機會就溜了出去,且聽周遠航回報,呂金枝早已跟他分道揚鑣。再瞅一瞅叡王的席位,也是空空如也。溫良景沉著臉望向門口,將背脊挺得筆直,席上之人紛紛退避,竟是無人敢近。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呂金枝總算跨進門檻。一瞅溫良景的臉色,她心裡咯噔一下,慌忙迎上去:“讓殿下久等,殿下久等了……”溫良景站起來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呂金枝朝滿桌的菜色吞了口唾沫,依依不舍地跟上:“殿下慢點,等等我呀!”大呼小叫,不懂規矩!溫良景一肚子火氣,對呂金枝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氣鼓鼓地爬上馬車,腦中不自覺地就回想起大皇子臨行封城的那一日。那一日冰雪消融,萬物複蘇。樂豐老狐狸眼見皇後一黨漸漸坐大,便將她唯一的親兒子明升暗貶,封了個叡王的名號,又派到離京八百裡的封城去督軍。此舉不僅令處處受壓的太子得以喘息,還間接隔斷了呂金枝與大皇子的往來。溫良景得到這個消息,心情大好,特地備下一支芙蓉玉製的梅花簪,打算親自到呂府,找與他僵持多日的呂金枝道歉。而此前溫良景一直在端敬皇後處撫養,不久前才剛剛賜了府邸,不管端敬皇後背地裡有什麼陰謀詭計,明麵上的和氣總要維持,大哥出行,他自當相送。這日一早,太子殿下便匆忙趕到叡王府上,王府中一片忙碌,下人們屋前屋後地整理著大箱小箱,順便將行李都裝車打包。叡王殿下坐在廊下,神情十分鬱鬱。一見到神清氣爽的溫良景,更如同火上澆油,從頭到尾沒有搭理這個弟弟。溫良景乾站一旁,連口水都沒喝上。末了一切收拾妥當,大皇子在府門口披甲上馬,終於居高臨下地看他一眼:“太子殿下,方才我出來得匆忙,竟忘了帶隨身的佩劍,不知殿下能否代我去臥房取一趟?”將堂堂太子當下人使喚無非是想出一出氣,左右溫良景心情尚好,便笑答道:“願為大哥效勞。”隻要大皇子離開京都,被步步緊逼的太子就有了喘息的機會,此時讓他一讓也無妨。溫良景神態自若地走入王府,直奔大皇子的臥房。佩劍就擱在桌上,很是醒目。隻是,底下還壓著一張手帕,一看就是女子之物。溫良景皺眉,順手將手帕攤開,頓時如遭雷擊!妾心如蘭。落款,金枝。看著上頭娟秀的字跡,溫良景的眉頭越皺越緊。自打被呂金枝輕薄過後,太子殿下就覺得他是呂金枝的人了,隻是礙於顏麵不肯順從。她與大皇子交好,他總以為隻是在跟他賭氣,可手帕上白底黑字,分明是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強占其初吻的呂金枝轉而喜歡了彆人,太子殿下覺得……他被玩弄了。呂金枝先是天真無邪地接近他,然後再若無其事地輕薄他,最後再與他的死敵糾糾纏纏吊著他。等他終於肯低頭臣服時,她卻一張手帕遞到了大皇子這裡,且被大皇子以取劍的名義呈現在他眼前,此般淩辱無疑跟**之辱沒什麼兩樣!好不容易過了三年,年少的太子漸漸釋懷,如今更是賜了婚,溫良景本想借著壽宴的氣氛和她了結恩怨,不想,她嘴上說著要同心同德,背地裡卻言行不一,和大皇子一同消失就是證據!溫良景越想越氣,盯著呂金枝,如同發怒的虎豹,恨不得下一刻就將她生吞活剝了。呂金枝也察覺到氣氛的詭異,一時有些心虛,隻能儘量將身子後仰,時而偷摸著窺一窺他的臉色,時而抓耳撓腮看看彆處。心裡一百個納悶,不就是出去得久了點,他怎麼會氣成這樣?一股洶湧的怒氣在胸膛噴薄欲出,溫良景氣運丹田,一忍再忍,眼看就要忍受不住,狹小的車廂內,二人的肚子同時叫了一聲。這一聲格外冗長,如久閉的宮門徒然推開。呂金枝無辜地望著溫良景,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方才在席上一口沒吃,此時的她早已餓得頭腦發暈。而對坐的溫良景早已氣飽,也是半分沒有動筷。先前還不覺得,此時過了晌午,坐上馬車,誠實的身體才顯現出來。軟綿綿的眼波落到溫良景眼裡,如一團棉花朝他砸過來,憋了好一陣的怒氣頓時被砸得四散而逃。溫良景險些岔氣,止不住地咳嗽起來。呂金枝無辜中透著無奈:“空腹憋氣傷身!”溫良景瞪她一眼,壓著胸口冷冷道:“回家,吃飯!”太子的馬車朝家的方向疾馳而去,邱府的酒宴也忙著撤席,而花園深處的假山裡……大皇子眼瞼輕閉,以天為被,地為席,聽著咕咚咕咚的水聲,靠坐在假山裡。不遠處傳來隨從的呼喊聲,大皇子驀然睜眼:現在什麼時辰了?抬頭望一望天時,大皇子悵然的情緒急轉直下,落到低穀時統統轉化成怒氣。連她也向著太子,溫良景,我跟你勢不兩立!太子府的膳堂人來人往,太監宮女們忙前忙後地為主子們準備吃食。兩位主子食指大動,不等菜色上齊便擼著袖子狼吞虎咽起來。自打呂金枝住進東宮,兩位主子還是頭一遭如此和諧,小文子站立一旁,看得眉開眼笑:“哎喲我的小姐,您慢點兒吃,小心彆噎著!”呂金枝旁若無人地拿起豬蹄啃了兩口,側頭看著溫良景手中的筷子,恨鐵不成鋼地奪過來,又在盤子裡扯了一隻雞腿遞過去,口中含著肉,聲音含糊:“餓了就放開了吃,都是自己人,瞎講究什麼?”這種吃法顯然跟他從小的教育大相徑庭,溫良景呆呆地握著雞腿,不自然地望她一眼,輕輕啃了一口。呂金枝皺眉:“大口一點。”說完張開血盆大口,咬了口豬蹄做出良好的示範。溫良景眼角一抽,過往的教養和不顧形象的吃相相碰撞,在腦中打得不可開交,為難地瞅一瞅手中的雞腿,最終往盤子裡一丟:“算了,我吃飽了。”呂金枝看得直搖頭,教養和禮儀都是做給彆人看的,若私底下也這般拘束,人生還有什麼樂趣?也懶得管他,繼續自顧自地和手中的豬蹄戰鬥。看她一副餓死鬼的模樣,溫良景仰著下巴問道:“餓成這樣,開席時究竟去哪了?”呂金枝奮力吞下嘴裡的吃食:“也沒去哪兒,就是碰見了周遠航,席上說話不便,隨他出去了一趟。”想了想又加一句,“這不是看你跟劉小姐相談甚歡不便打擾嗎?我就順便在園子裡轉了轉。”溫良景顯然對她的說辭不大滿意:“劉氏過來敬酒,我不過應付幾句,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如何就不便打擾了?”他不提還好,說起這個呂金枝就來氣:“你也知道那是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劉舒敬酒時唯獨隻敬你,卻不敬我,我的臉往哪裡擱?且看她那樣子,半分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劉舒出身書香,身上自有一股讀書人的氣節,當然不肯向奪去她太子妃位的呂金枝笑意相向。溫良景知曉其中奧妙,但他想問的其實是……“那你在園子裡就沒遇到什麼旁的人?”“沒有啊。”太子死死地盯著她:“當真?”呂金枝頓住。這個問法,莫非是知道她在水潭邊遇見了那傾國傾城的劉舒,興師問罪來了?可那劉氏水性楊花,一邊給大皇子寫什麼“相思欲寄從何寄”,一邊又放不下太子想做太子妃,這樣一個人,溫良景真的對她另眼相看?呂金枝停下手上的動作:“其實……我還遇到了一人。”溫良景臉色一沉。呂金枝看在眼裡,忽然有些不安。莫非另眼相看是真的?回想起劉舒說的話,她與太子這樁婚雖是樂豐老狐狸下旨定下,但也並非板上釘釘,若是這個溫良景憑著自己的喜好硬要娶那什麼劉大學士之女,以樂豐老狐狸對他的寵愛,保不準就可以扭轉聖意。她呂家就她一個後人,要想繼續把持朝政,就必須登上後位,誕下皇子。若是跟太子的婚事黃了……唔,扶大皇子上位太過曲折,不妥。呂金枝小心道:“殿下莫要動氣,當時隻是狹路相逢,並非我故意撞上。雖說免不了聊上幾句,但也隻是普通的閒談問好。”她放下豬蹄,目光坦誠,“你也知道,我向來安分知禮,定不會做什麼出格之事。”說完將方才的話又回想一遍,呂金枝自認毫無破綻,但此時瞅著溫良景的臉色,似乎更加難看了些。“安分知禮?”呂金枝滿心忐忑:“嗯?”溫良景一拍桌子:“從我認識你第一天起,你就不是個安分知禮之人!說!你到底跟他做了什麼?!”壽宴上與大皇子一同消失,此時又言辭遮掩,還搬出什麼安分知禮來,園子裡所見的這個人不是大皇子還能是誰!溫良景怒上心頭,浮想聯翩,腦中不斷閃過呂金枝跟大皇子卿卿我我的場麵。小文子被主子突如其來的一拍驚得抖了抖,全然不明白方才還一同吃飯的和諧場麵怎麼就如此短暫,再觀一旁的呂家小姐,驚惶之餘竟也漸漸顯出幾分怒色。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經驗豐富的近侍趕緊退後兩步,與兩位主子保持距離。下一刻,呂金枝果然也拍案而起:“那劉舒對我本有芥蒂,拌幾句嘴怎麼了?你至於為了她對我吹胡子瞪眼嗎?”溫良景愕然:“劉……劉舒?”呂金枝正在氣頭上,全然沒有注意他神色的變化:“對!那個劉舒看起來知書達理,實則水性楊花!今日在水潭邊,是她出言不遜在先!怎麼?還跑來惡人先告狀了?”溫良景下巴都要驚掉了:“你是說,你在園子裡遇到的人是劉舒?”呂金枝銳利的眼風橫掃過來。溫良景趕緊低頭躲閃,險些閃了腰身,握拳抵唇,尷尬地咳了好一陣,眼看先前還啃著豬蹄的呂金枝被逼得暴跳如雷,勉力扭轉道:“既是如此,你遮遮掩掩的做什麼?”“還不是因為……”還不是因為怕你怒發衝冠非要給劉舒討什麼公道,怕你黃了我呂氏的千秋大業!但這種話怎麼能說出來。呂金枝緩過神,趕緊扯出什麼搶了太子妃位自覺理虧的借口糊弄過去。一路從謝恩的場景說到水潭邊的狹路相逢,啪嗒啪嗒說了一長串,隻字未提假山後的大皇子。溫良景越聽越喜,就連呂金枝編不下去了起身告辭都沒看出什麼端倪,反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滿臉醉意。待她氣鼓鼓的背影消失不見,太子殿下方滿目含春地瞅著桌上沒啃完的半個豬蹄,舔舔嘴問:“今日的豬蹄當真好吃?”小文子隻覺胸口的大石終於落地,放心地走過去:“奴才夾過來給殿下嘗嘗?”他正伸手拿筷,斜眼間就瞅著素有潔癖的太子殿下忽然拿起呂家小姐吃剩的那一隻,仔細地看了半天,在嘴邊慢慢湊近,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筷子倏然落地,小文子擦汗:“殿……殿下……”太子殿下頭也不抬:“無妨,孤不怪你。”小文子眼角一跳:“這……這道烤豬蹄味道如何?”太子殿下心曠神怡:“酥軟質嫩,油而不膩,精準的調味中竟還透著一絲淡淡的甜香,確實上品。”小文子嘴角一抽:我的殿下啊,您吃的是呂大小姐的口水吧?溫良景閉目細品,腦中不斷浮過呂金枝的唇齒與豬蹄擦過的誘人場麵。整齊的皓齒輕啟,柔軟的唇瓣輕觸,想到酣處,他大呼一聲:“今日的廚子做得不錯,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