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隱晦(1 / 1)

嫵媚則天 深水城 2014 字 21天前

春來轉暖,百鳥朝儀,桃花如雪亂在風裡。初陽之芒四射,水波般**漾,碎灑一地。牡丹怒放到令人詫異,薄如細絹,**的光澤,貴氣逼人,千嬌百媚,美豔萬方。“這花開得真好看,娘娘的心血果然沒有白費。”一旁的林錦嘖嘖稱奇。我拿起花剪,輕輕一歎:“古來皆是紅顏萎地無人收,開得過於豔麗的花,凋零時卻令人不忍再看。”林錦聽後直皺眉頭:“娘娘,這話不可再說,此乃不祥之語啊……”我輕笑搖頭,我素來百無禁忌,又豈會去在意這些瑣事。我正要開口,忽有一名宮女匆匆入苑,跪地稟報道:“今晨,韓國夫人病逝迎喜宮……”我麵色平靜,兀自剪下多餘的旁枝,不料尖利的枝卻深深地刺進了我的手指,粗而尖的枝,入肉時我竟沒有一絲察覺。但手指的痛感卻緩緩來了,如同用鈍刀割,滲透的痛可入骨,細細地往外流著血。我任由林錦草草處理了傷口,沉默半晌後,終於道:“傳令,將韓國夫人的靈柩運回並州,厚葬。”我轉身回宮,換了一身素衣,便直往迎喜宮去了。迎喜宮中本是華麗,如今撤去所有陳設,隻顯空寂。正中供著一座靈台,素幡白幃層層掛起,被風吹得飄卷難定,湧動一室的雪浪,觸目冰冷,望之淒涼。蘭兒一身縞素衣裳,不施粉黛,一望便令人憐惜。她跪伏靈前,啼哭不止,望見我,便撲入我懷中放聲悲泣。我摟著她輕聲勸慰,半晌她才止住哭聲,神色微茫地立在一旁。不時有妃嬪、女眷前來吊唁,斜陽一寸寸沉下去,夜色已暝,遠處的一切便開始看不真切。我靜坐台旁,望著靜靜平放的靈柩,忽然覺得無比荒誕,隻想笑。內侍尖細的嗓音倏地傳來:“陛下駕到!”我略略一笑,起身迎駕。李治麵色蒼白,腳步微浮,由內侍攙扶著,想來是大病初愈,身子仍虛。他一臉痛楚,扶住靈柩,似難以自製,眼中竟流出淚來:“是朕害死了夫人!”內侍宮女趕忙上來勸住李治,我卻離得遠遠的,低頭撫弄手中的玉鐲。李治拜祭完畢,正坐在一旁的椅上養息,靈幃後忽隱隱傳來女子的啜泣聲。“蘭兒……”李治低喚,“是你麼?”“陛下……”靈幃一挑,蘭兒便奔了出來,見了李治,隻喚得一聲陛下,便雙膝跪地,哭得十分淒涼。李治原就悲痛,如今被蘭兒如此一哭,當下那傷懷又被勾了起來,便將她摟定在懷中,二人一同垂淚,眾人百般撫慰,這才漸漸平複下來。蘭兒卻摟著李治的脖子不肯放手,她嬌聲泣道:“陛下!今夜莫再留蘭兒一人丟著在宮中,空洞冷清,實在是嚇煞人了!” “這……”李治神情有些尷尬,他抬眸詢問似的望著我。“蘭兒新喪,她又年幼,確是可憐,理應全力撫慰。”我淡淡說著,“臣妾今日微感不適,先行告退。”語畢,我徐徐轉身,那一刻,光滑如鏡的青磚映出我的麵容,眸光清冷,令人膽寒。月色透過婆娑樹影,映得大殿格外冷寂。如此的冷寂,能令我總是警醒著,與周遭維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我所居正宮雖不如迎喜宮高華,卻勝在寬敞清雅,巍然不動。斜暉投下雕花窗欞的影子,湘簾半卷,玉屏靜展,麟香漫漫,輕暖宜人。新茶的香氣微微彌漫,案上白瓷芙紋杯四隻,碧茶悠悠,色澤柔雅。“許禦醫要告老還鄉?”我親自斟了杯茶,淺抿一口。“是,臣已老邁,實不堪錄用,請娘娘應允。”許胤宗雙腿顫顫地跪伏於地。“你年已八十餘歲,在隋唐之時便是一位名醫,生平醫治奇症怪病的人,已有數千人了。如此功績,確是傲人。”我凝視著他,“準奏,再賜你良田宅院,你可安心養老了。”“臣謝陛下。”許胤宗謝恩告退,顫顫悠悠地去遠了。林錦邊為我斟茶,邊絮叨道:“這許禦醫真是神醫啊,宮中所有禦醫都說韓國夫人受寒太重,恐怕活不過三日,經他妙手,夫人竟挺過了數月,確是驚人。娘娘為韓國夫人大費周章,又是名醫又是名藥,宮中無人不讚您賢德。”“嗬……是啊……”我輕笑,眸光微微一閃,隱住了刹那間泄露的情緒,“他確是神醫……”他確是神醫,能使一個將死之人,平白地苟延殘喘了數月之久,如此醫術,令人不得不歎。隻是那將死之人,究竟是盼望立即解脫,亦或是願意受儘痛苦掙紮而後才淒惶地死去,那便不得而知了。這是個何其殘忍的選擇啊。大姊臥病的那宮殿,浸透著清苦的藥香,毫無生氣,仿佛漆黑深潭,無論何時都令人覺得害怕,想來她那最後的日子,必是度日如年。廊外宮燈輕晃,春深似海,繁花似錦,清香徐來,碧綃紗帳輕卷,暮色四合。有內侍來報,昨日朝中友人為許胤宗設宴送彆,他不勝酒力,昏暗中竟掉入池中,待人發現撈起,卻已溺死。我歎道:“可惜了,厚葬吧。”此事便如此完滿地了結了。夏逝去太快,轉眼秋意棉棉,楓葉正酣,濃烈錦繡,紅豔得似要燒起來,秋風越發濃烈,吹皺滿塘葉黯花殘下的秋水。不久前,李治染上風疾,嚴重時目不能視,太子年幼,朝中又無他倚重信任的大臣,他便將國事交予我代為處置,由是始委以政事,上或使皇後決之。每每政務繁重,我這忙得人仰馬翻,李治卻終日在迎喜宮養病,與蘭兒寸步不離。宮中誰人不知道,這多情的帝王,連個姨甥女兒,也偷偷地臨幸上了。果然很快便傳出諭旨來,蘭兒晉封為魏國夫人。美麗而孱弱的大姊便那樣被遺忘了。蘭兒的美貌與年輕,確是許多人無法匹敵的優勢。新人終會成為舊人,後宮三千佳麗,有的是柔美的麵容與嬌嫩的肌膚,永遠有更年輕更美貌的新人在等待垂青。“娘娘在想什麼?”蘭兒的聲音將我渙漫思緒喚回。“我在看那株蘭花,開得真是好看。”我側頭望著她,這二八少女,豔若桃李,微笑甜美,早已看不出一絲喪母悲切的痕跡,“蘭兒今日來我宮中,可是有事?”“是啊,是啊。”蘭兒如兒時那般上前來挽住我的手臂,“晚時我要與陛下去賞菊,隻是我沒有相襯的衣裳,想起娘娘這有件繡著密匝芳花的金錦衣,便來討啦!”一旁的內侍與宮女聞言皆倒抽一口涼氣,誰都知曉那群芳金錦衣世間僅有一件,隻有一國之母才有資格穿。蘭兒仿若未覺眾人詫異的目光,仍是搖著我的手臂撒嬌道:“娘娘最疼蘭兒了,是不是呢?”秋日的煩悶,並未使我抑燥,我心平如水,出奇地沉著:“既然蘭兒喜歡,那便準了。”“謝娘娘!”蘭兒自是喜出望外,“那支金玉鳳釵一並給我好了,正好配成一身。”“香桂,你領蘭兒去試那衣裳吧。”我低聲吩咐,“將我妝匣中的金玉鳳釵也一並賞給蘭兒。”“是。”香桂領著蘭兒很快便去遠了。“娘娘,你為何這般忍讓?這魏國夫人仗著如今得寵,便也不用避忌,終日將陛下羈占在宮中,不分晝夜地尋歡作樂。”林錦為我奉上香茗,沉聲說道,“如此伎倆,宮中其他妃嬪都看不過眼,娘娘乃後宮之主,又豈可不聞不問?”“嗬……”我輕笑,“她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罷了……”“娘娘,您當她是孩子,其實她極有心計,她……”林錦還要再勸,卻被我揮手打斷了,“我心中有數,你不必再多言了。”這宮闈之中,朝堂之上,從來沒有真正的溫情脈脈。我不會一直退讓,一切都隻是為了最後致命的反擊。我起身繼續修剪花木:“這是江州送來的帶來的野蘭,叫素心草。一年夏秋兩季開兩次。每次都會開六七枝,開時一室盈香。我批閱奏書之時,若疲累了,聞上一聞,倦意便也消去一些。莫非真是‘蘭心慧質’?”林錦在旁幫手:“可這蘭花與牡丹植於一壇,又生得如此茂密,牡丹的風致便被搶了大半,不是可惜了?”野蘭此時綴滿了花骨朵,花繁葉茂,我的小小花壇眼看容之不下,我輕歎:“壇中太委屈它了,隻是我還要借她一期花季,姑且留之吧。”“娘娘是堪輿聖手,想來是不會錯的。”林錦似懂非懂。野蘭在如洗的花影中搖曳,花瓣因風飄散,浮香淡淡,隻是曾經濃烈的花香,到冬來時恐怕將無處可覓了。*鳳麟香淡淡彌漫著,淡白軟煙嫋嫋而起,其香馥鬱。腹部高聳,坐之不便,我倚窗而半躺,手持奏書,靜靜看著,窗外日光融融,滿園桂花開得正好,清風飄飄悠悠,吹得人心頭一陣舒暢。隔著紗簾,許敬宗、李義府、狄仁傑等人,皆跪坐席上,向我一一奏上朝中各事。政務繁雜,朝堂之上議之不儘,散朝了隻能接著再議。“……蘇定方削平百濟,生擒百濟國主,獻俘則天樓……”內侍朗聲念著方才呈上的奏書。“嗯,百濟一滅,等於斬斷了高句麗的一支得力臂膀,高句麗的最終覆亡已是時間問題……”我輕輕頷首。“關中三年大旱,由於數年顆粒無收,從關中到漢陽,白骨遍地, 再加之連日來的烈日毒照,腥腐惡臭之氣彌漫四野,許多人身染惡疾,不出半日便暴死,棄屍街頭,餓殍滿地,難民四處乞討,其慘狀令人不忍再睹……”狄仁傑上書道,“臣建議實施黃河改道之工程,即刻動工。”“嗯……關中大旱,確是令人觸目驚心……”我盯著眼前的卷宗正看著,腹中忽一陣刺痛,我倒吸一口涼氣,硬是忍住了,“黃河改道之工……”“娘娘,臣以為狄禦史此策不妥。如今突厥雖定,百濟方平,但我大唐邊關仍欠穩定,北有突厥、契丹,西有回骼,南有南詔,且皆對我大唐虎視眈眈。”一旁的李義府忽然開口,“若在此時大興土木,必會牽扯大量精壯勞力,動用大筆國庫儲備,軍需兵力將會有所削弱,便給了蠻人乘虛而入犯我邊關的絕佳機會。當務之急應為加緊擴軍,壯我軍威,征討臨境,待邊疆確已穩定,四海平定,之方可考慮賑救內災。安疆與賑災,孰輕孰重,請娘娘明斷。”“嗯……”我接過狄仁傑的奏書,細細看著。“皇後娘娘,攘外必先安內,此為千古不變的古訓真理。我大唐邊疆確是尚未安穩。但關中大旱已近三年,長此以往,臣敢斷言, 不出一年,關中皆病夫。而到那時,一旦外敵侵,國人皆手無縛雞之力。又將以何充軍?”狄仁傑緩慢陳述,“大旱三年來,從國庫調出的賑災糧草已不計其數,勞民傷財。治標不治本,此乃治國安邦的大忌,標本兼治,方可斷絕無窮後患。而黃河改道之工,必能使沃野千裡,百姓再不必畏懼大旱……”腹中越發疼痛,我兀自忍著,輕輕頷首:“狄禦史之說辭,絲絲入扣,有理有節。自古灌溉為農耕之本,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民生大計。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於是就有了中原沃野千裡,靠乞討與賑災是不行的。改道黃河,引水入田,這才是造福子孫後代的之舉。若日後再有旱情,亦是不懼。準奏。”“皇後娘娘……”李義府上前還要再勸戒。我一字一句吐出:“此議已定,不必再說。”“是。”李義府悻悻退下。“據探子來報,貶逐在外的真王似有異動……”許敬宗不緊不慢地奏道。阿真?他有異動?我心頭一跳,腹部絞痛愈烈,終是忍耐不住,低喚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