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處置(1 / 1)

嫵媚則天 深水城 2086 字 21天前

“媚娘,你醒了?!”光線幽暗的寢宮內,李治滿麵喜悅地對仍躺在軟榻上的我說道,“你又為朕添了一個皇子!”自李治將政事交托於我,而他自己搬遷入迎喜宮後,我已有十數日未曾見他,但宮裡無時無地都有關於他的消息傳入我的耳中。若不是今日我忽然臨盆產下旦兒,若要見他一麵,怕還需一些時日。我的聲音穩定而淡漠:“又是一個皇子……陛下一心想要個公主,唉……臣妾真是不濟。”“媚娘何出此言?”李治微皺眉頭,“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隻要是你我的骨肉,我同樣喜愛。”“臣妾謝陛下。”我仍是平靜地說道。“媚娘,你是在怨我麼?”李治緩緩斂了笑容。我搖頭,淡淡笑著:“不,臣妾不敢。”“我……”李治握著我的手,方想開口,卻聽得殿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怒道,“是何人不知規矩,在此喧嘩?!”那宮女一臉惶恐,立時伏地請罪:“魏國夫人忽染疾病,婢子一時情急,才忘了規則!請陛下恕罪!”“蘭兒她?”李治倏地起身,才行兩步,隨即回身望著我。“蘭兒向來身子不好,時有疾患。”我見他臉有難色,心中暗自竊笑,麵上卻不動分毫,隻輕描淡寫道,“臣妾無礙,陛下去吧。”“你好好調息,朕晚時再來探你。”李治說罷,便甩袖大步去了。空曠的寢殿隨即沉寂若水,青銅香爐內燃著靈馨香,清明無煙,幽香淡鬱。“皇後娘娘。”香桂奉上一盅羹湯。我接過隻放在手中把玩,卻不飲下。“皇後娘娘是有心事麼?”香桂在一旁試探地問道。“嗯?”我微微一愣。“先前娘娘有了身孕,那魏國夫人便一直纏著陛下,使娘娘受了冷落。如今皇子出世,令陛下對娘娘多了一絲憐惜,對魏國夫人的寵愛也不免淡了些。”香桂擰著娥眉,憤憤地說道,“她見勢不妙,便想以裝病博得同情。如此拙劣伎倆,誰不知道她的用心?連婢子都看不過眼,而娘娘卻毫不在意,反而勸陛下趕緊前去看望魏國夫人,婢子不懂,娘娘為何要如此委屈……”委屈?我?不,我一點都不委屈。所有的棱角、鋒芒與狂躁早已被我深深藏起,常人已看不出我的狂妄殘忍。溫良,內斂,適度,婉約,待人寬和,在經曆先前那血雨腥風之後,這些無疑才更得人心。“若你是我,你想如何?”我含笑問道。“這……”香桂有些猶豫。我投去鼓勵的目光:“你說吧,我絕不會怪罪於你。”香桂雙眉一挑:“自然是立即將魏國夫人拿下治罪!使她再也無法去媚惑陛下!”“以什麼罪名將她拿下呢?”我忍俊不禁,“**宮闈麼?可與她共度春宵的是陛下啊。” 香桂一怔,複又說道:“那,那以皇後娘娘如今的權勢,暗地裡找個機會將她收拾了,亦非難事啊!”我笑著又問:“如今她正得寵,她若不明不白地死了,陛下會善罷甘休麼?”“那,那就眼看她霸占著陛下而冷落娘娘麼?!”香桂仍不死心。冷落我?我冷笑。若李治真冷落我,那在殿中角落堆積如山的奏書又代表什麼呢?男人,寵愛與信任他們分得最是清楚。李治寵愛過許多女人,但他真正切唯一信任、依靠的女人,隻有我。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是皇後,而蘭兒至今仍是魏國夫人的真正原因了。“想要在後宮立足,僅憑皇帝的寵愛,遠遠不夠。你在宮中的時間也不短了,那些前車之鑒還不夠你看的麼?”我喝了一口盅湯,悠然說道,“宮中佳麗無數,帝王更是多情,那虛無的恩寵又能維持多久呢?”“可,可我就是不甘心嘛!”香桂撇著嘴道,“要是我啊,我就把那些年輕美貌的女人統統趕出宮去!使她們沒有機會接近陛下!”“莫非你想陛下身邊都是一些又醜又老的女人麼?”我撲哧笑出聲來,“若是我啊,我就多找一些美人來,將她們裝扮得個個美若天仙,送於陛下。”“娘娘,有時我真不懂你的心思……”香桂直皺眉頭。我薄薄輕笑,涼涼地道:“傻丫頭,你自然不懂,所以你是宮女,而我是皇後。”她不懂得,今人也有許多不懂得。女人總以為男人的眷戀深愛可長久依靠,卻不知全無思想的攀附,易使男人累也使他們倦。“恕婢子大膽無理,那娘娘莫非從來不擔心陛下會想著立魏國夫人為皇後麼?”香桂眨了眨眼,固執地問道。我甩甩了輕飄飄的衣袖,不緊不慢地道:“丫頭,你仍是不夠聰明。蘭兒,她當不了皇後,皇後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的。”先前我之所以會放心由大姊服侍李治,是因為我知道她並無野心。如今我不約束蘭兒與李治尋歡,是因為她年輕、簡單,雖有野心,卻無智慧。史書上,不是沒有廢後而改立寵妃的先例,王皇後便是我最好的一麵鏡子。先前我貶逐了武元慶與武元爽,主動斥退外戚、表現得毫無私心,如今我又顯得賢良溫婉、毫不妒忌,任由蘭兒與他廝混。而李治染了風疾,又沉迷溫柔之鄉,無暇國事,自然便放心地將所有政事交於我了,我便在他的默許甚至支持下參與朝政,找到了我此生最刺激也是最危險的遊戲。朝中之事必先經過我手,才會呈到李治手中,也正因為如此,先前阿真有異動之事,便如此被我壓了下來。我兀自沉吟,一旁金絲鳥籠中的靈雀卻在焦躁地蹦跳著。香桂上前輕拍鳥籠,想使雀兒安靜下來:“娘娘,這幾日也不知為何,雀兒不再似先前那般乖巧聽話了,每日在籠中亂竄亂跳,叫得甚是淒厲。”“前幾日你將它放出籠,任它在殿中飛舞。它得了甜頭,如今又回到那方寸之地,它自然是不服了。”一絲了然的笑意掠過我的嘴角,“窄小的空間之外,是更為寥廓曠達的天地。而一旦見識過天空的高遠,又怎會甘心再局促於金絲鳥籠中?打開籠門,放它自由去飛吧。”“是。”香桂呆怔了下,卻也不敢違命,立即打開鳥籠。靈雀歡快地叫了一聲,撲騰著翅膀,掠出殿門,往更寬廣遼遠的天地去了。*秋末的風微寒,似乎卷走了最後一團濃蔭,滿庭淨靜至極的綠已消失怠儘。梅苑中唯有靜和沉默,苑中點點純白才能觸摸到我的心,如同母親的溫熱的雙手,冷香的動人襟袖,婉轉,活絡,新鮮,與初冬一同生長發芽。我徐徐走在青石板上,冰藍如晶的天空下,一叢梅枝隨風微顫,我不禁伸手輕輕撫著,忽然,我的動作停下了,目光定定投在那幾枝被折損的枝丫上。“皇、皇後娘娘,婢子一直小心地看護白梅,隻是,”守苑的宮女見了,渾身顫抖,驚慌失措地伏地請罪,“隻是,前幾日魏國夫人路經此地,她說這苑中梅花開得好看,便折了幾枝回去說要嫁植……婢子實在不敢阻攔,娘娘,饒命啊!”我撫著梅樹受傷的枝椏,冷冷望著,不發一語。身旁的林錦自然知道這白梅對我是何其重要,但如今恐怕她也難說出勸解的話語,隻能垂首道:“娘娘,這魏國夫人年少無知,又任性跋扈,仗著自己的威勢,便欺壓六宮。她覬覦娘娘的起居排場,自己也便事事摹仿著,也居然用起皇後的儀仗器服來。她還時常穿著那群芳金錦衣在宮中走動,宮人遠遠地望見,都以為是皇後娘娘親臨,紛紛行禮,她倒是樂得如此……非但不加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娘娘,我知您疼愛她,但萬不可再如此放縱她了……”我彎腰拾起掉落的枯枝,意味深長地笑道:“是啊,是不可再放縱了……”我要取蘭兒的性命,確是易如反掌。自我殺王皇後和蕭淑妃以來,後宮之中已無人再敢與我爭寵,除了死去的大姊,便是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蘭兒,若不是我此時還用得上她,她怕早已碎屍萬段了。有一名內侍匆匆入苑,跪地急報:“皇後娘娘,陛下病重!”我眼皮一跳,麵上卻不動分毫,一甩長袖,便往迎喜宮去了。迎喜宮早已擠滿了人,禦醫們圍在軟榻邊為李治診治,見我入內,紛紛跪地行禮:“參見皇後娘娘。”我一抬手:“不必多禮,陛下病情如何?”為首的禦醫抬眼望了我一眼,飛快地又低下頭去:“陛下,陛下,並無大礙,隻是近來入冬寒冷,陛下偶感風寒…需靜養數日……”“偶感風寒?陛下一有疾患,你們便說偶感風寒。陛下麵色發青,氣若遊絲,昏迷不醒,天下間有如此嚴重的風寒麼?!”我冷笑一聲,目光緩緩掃過跪了一地的禦醫,“據實上報,陛下究竟是何病症?若有隱瞞,一並治罪!”那禦醫哆嗦了一下,這才吞吐地小聲說道:“陛下……雙目渾濁而晦暗,印堂發紫,麵色青白,怕是……陽氣過耗,傷,傷了元氣……”我抬眸輕輕一掃,蘭兒裹著一襲軟綢,縮在一張長椅上低低抽泣,單薄纖細的身軀微微顫抖,使人望之憐惜。陽氣過耗,傷了元氣?我垂眸聽著,神色平靜,仿佛這些話語都與我無關:“禦醫,你再說一次,大聲些,我沒聽清。”禦醫身軀又是一抖,提高聲量說道:“陛下雙目渾濁晦暗,印堂發紫,麵色青白,是因陽氣過耗、傷了元氣所致!”我不著痕跡地挑了挑唇角,再次望向蘭兒。蘭兒雙目含淚,眸光閃爍,躲避著我的注視。“那依你看來,此病該如何醫治?”我顰眉又問。禦醫答道:“以我看來,陛下是不能再有**了,至少需頤養半年……”“你開藥方去吧。”我輕輕一歎,眸中閃過冷冽的光,“留幾人在此照看陛下,若有任何異動,隨時來報我。”說罷,我再不看一眼仍在陰暗角落裡瑟瑟發抖的蘭兒,徑直地往殿走去。園中一壇野蘭隻顧瘋長,如此的美豔風致,使人屏息靜氣,香得悶人。風水師說,可惜種在右邊,若是在左邊會生得更好。如今已是秋末,葉黃了,如蝶張翅翩飛,最終又無奈落地,蕭條百態,冷殺又蘊籍。“娘娘,這數叢野蘭已有頹勢,該如何處置?”林錦在旁問道。我仔細端詳片刻,斷然說道:“此蘭花季已過,再無可用,放把火燒了吧。”“是。”林錦領命,她立即喚人來焚燒。滿地碎花堆積,青白的火焰,光色幽冷。那火光,在牆上映出陰影婆娑,粉屑漫落。冬風未起,敗葉殘花簌簌地響,有悶人的氣味。那使人折腰的美豔,不能持久,再美也隻是尋常。*“娘娘,沒過幾日便是的外祖母六十大慶,聽說府中懸燈結彩,十分熱鬨,蘭兒想去……”蘭兒立於案前,試探地說道。我素服冷麵,望著手中的奏報,筆端不停,也未抬頭:“我原本是要親自前去為她祝壽,隻是近日邊關戰事緊急,要立即處置,我無暇分身前去,蘭兒你便代我去一趟吧。”“蘭兒謝皇後娘娘恩典。”蘭兒低頭謝恩,複又問道,“既然娘娘不去,那不如將皇後的儀仗借於我用吧。”一旁的內侍與宮女聽了此話,麵麵相覷,卻又不敢做聲。“我知你孩子心性,心中原想要借回外祖母家去的機會,在親戚前誇耀自己的威福,是麼?”我無聲地一笑,“僅此一次,我便準了。”蘭兒原本麵有忐忑,聽我此言,便嫣然一笑,雙眸亮如晨星,顧盼生姿,她領旨謝恩後,便心滿意足地去了。我仰頭望著蘭兒遠去的背影,再看窗外葉落,波瀾不驚。煙火在心,肅殺之氣染於襟袖,沉鬱的心緒沉澱下來,入骨寒意已徹底凝固了我的心。雲海浮沉,天色漸暗,夜已深了,旒金銅架上,紅燭已燃了大半。“娘娘,娘娘,不好了!”香桂氣喘籲籲地跑入殿來。林錦沉聲斥責道:“你這丫頭,好沒規矩,又咋呼什麼?!”香桂又急又快地說道:“那,那魏國,魏國夫人忽發惡疾,在榮國夫人的宴席上撒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