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有千結(1 / 1)

自孔明到新野以來,劉備便將他奉為上賓,待他如師一般,食則同桌,寢則同榻,終日不離,共論天下之事。而淩這個書童,則處與“下崗”狀態,但也不是無所事事。經過靜慧師太的磨練,她的醫術已相當嫻熟,便在軍中擔任軍醫,治治頭疼腦熱、傷寒中暑、跌打損傷等等,閒時便在一旁看張飛、關羽、趙雲三人教演士卒、排示陣法,同時也向趙雲學習武藝,很快便和趙雲混得爛熟,稱兄道弟。唯一不太妙的就是,因劉備與孔明情好日密,自然冷落了張飛與關羽兩位兄弟,早就引起二人對孔明的不滿,但又苦於無法發作,加上他們仍對上次淩故意指錯路的事耿耿於懷,特彆是張飛,三不五時地便來找淩的茬,但是每一次都被她機智地一一化解了。這日,淩正與趙雲在教場的角落裡練著劍,張飛忽然插了進來。“淩小子,你是不是個男人啊?”張飛大大咧咧地道,“一個大男人,身子卻弱得像蒲柳似的,讓哥哥來**你下吧!”他邊比劃著手裡的長劍,邊問道,“看你整日練劍,要不要和哥哥比試比試?”“好啊!”淩微掀薄唇,眼眸中精芒突現,爽快地答應了。“淩弟!”趙雲低呼一聲,扯了下淩的衣袖,“不是我搓你銳氣,你們兩人相差懸殊,誰輸誰敗,一看便知,你為何還要……”“子龍哥,”淩輕輕打斷趙雲的話,“請放寬心,我既應戰,便是有把握可以勝他!”“可是……”趙雲還想說什麼,淩已經轉身往場中央去了。教場的眺望台上,劉備站在台前,雙手負在身後,側頭望著孔明:“自軍師出山以來,便忙於謀劃韜略、操演軍士,且成果不凡,我心中真是感激萬分……”“我既出山,自當全力相助主公,望主公不要再提‘謝’字。”孔明麵帶微笑,將目光轉向場中正在操練的軍士,“軍無行練,百不當一;習而練之,一可當百。”“軍師所言極是。”劉備頻頻點頭,忽地,他驚訝地望向場中,“嗯?為何眾兵士停止操練,皆湧向場中,這是為何?”“回主公,”一旁的士卒連忙應道,“是張將軍要與淩比武,大夥都圍觀去了!”“孔明,你的書童不簡單啊!”劉備彆有深意地望了孔明一眼,“我們也下去觀戰吧!”“嗬……”孔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緊隨劉備往台下去了。到了教場上,孔明放眼望去,隻見淩瘦削的身形筆直地立在場中央。微風吹舞起她白色的衣袂,也吹亂了她如雲的發絲,她抬手輕輕理了理鬢邊的亂發,眼角遂瞥到方才到場邊的孔明,她回頭頑皮地衝他眨了眨眼。嗬,這丫頭!看著淩無邪的舉動,孔明啞然失笑。 “軍師,你不擔心淩麼?”看著孔明露出笑容,劉備不由發問道,“比武中可是刀劍無眼啊!”“嗬……看看便知。”淩這丫頭,古靈精怪,詭計多端,倘若沒有足夠的把握,她是不會接受張飛的挑戰。所以,孔明雖有些疑惑,但實質上並不擔心她會受傷。不知在何時,兩人間已建立起一層難以言喻的信任。“淩小子,你此時認輸還來得及!”張飛雙手插腰,仰首看著淩。“嗬,我自知不是張將軍的對手,”淩不急不徐地說道, “但是,你既然下了戰帖,我便決不會逃避挑戰!”“哦?”張飛有些驚訝,心中頓時湧起一絲好感,“看不出你小子還有如此豪氣的一麵!”“張將軍過獎了!”淩回手利落地抽出腰間的長劍,遙指向張飛,“請!”張飛隻覺眼前銀光一閃,一縷奇異的香氣立刻隨風鑽入鼻腔之間,他不由暗暗納悶,一個大男人,怎麼身上香味這麼重?張飛才想著,一股劍風便迎麵刺來,他腳下微一滑步,讓開一劍,才剛抬頭,遂見淩掌中青鋒乍閃,又自攻來三劍,劍式鋒利,劍招狠辣,招招都刺向自己的要害。淩的劍勢雖然淩厲,但決勝不了他,張飛呼呼地喘了兩口氣,剛想揮劍迎擊,便覺手腳無力,頭昏沉沉的,眼前立時一片混沌,隻能勉強舉起長劍招架幾下。淩衣袂飄飄,長袖飛舞,瞬時又刺出七劍。這七劍,劍式連綿,招中套招,一劍緊連著一劍,矢如遊龍,矯若舞風,連刺張飛雙肩、前腕、雙肘七處大穴。趙雲在旁看著,麵上不由露出讚許之色。淩的身法輕靈曼妙,方才刺出的那七劍更是無與倫比,沒想到他前幾日才教她的“七絕劍”,今日她便可耍得如此精絕,分毫不差。張飛此時已然四肢無力,頭暈腦漲,腳步虛浮,他隻覺劍光漫天,劍氣千幻,勉力刺出一劍,突感手腕一麻,手中長劍“當啷”一聲掉落地上,劍光忽閃,一柄長劍隨即架上他的脖頸。“你輸了。”淩柔和悅耳的嗓音悠然揚起,她回身緩緩將長劍收回。“我,我不服!”張飛托著額頭,咆哮道,“我忽然身體不適,才會輸的!我不服!再比一場!”“三弟,輸了便是輸了!”關羽在旁調侃道,“怎麼,莫非你輸不起?”“是啊,翼德,”趙雲輕拍著張飛的肩膀,“誰輸誰敗,我們可是看得很清楚。”“可是我……”張飛想解釋自己方才的狀況,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嗬……其實我並沒有贏,”淩琥珀色的眼眸盈滿笑意,“張將軍方才比試前是否聞到一股異香?”“對!我就是聞到那股香味,才會渾身沒力氣的!”張飛連忙道。“我勝之不武啊,張將軍聞到的那香味是我特製的迷香。”淩伸手拂開額前一小綹不安份的發絲,“因我是站在上風處,在我拔劍之時,香味便隨風被你吸入,你遂四肢無力,神誌不清,自然不是我的對手。”說完,她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等著看張飛氣急敗壞、高聲咆哮的模樣。誰知,張飛不怒反笑:“淩小子,真有你的!膽大妄為又敢做敢當!老子服了你!”說罷,大手攬住淩的肩頭,“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兄弟了!”回頭招呼關羽和趙雲,“走,兄弟們!我們喝酒慶祝去!”“三弟,你又借故偷酒喝!”劉備走了過來,含笑道,“不過今日大家這麼高興,喝點也無妨。”“好!”張飛一拍大腿,“兄弟們,走!我們去喝個痛快!”轉身拉了淩,便要往前去。“淩,” 孔明卻忽然出聲把淩叫住,“你過來。”“你們先去,我隨後便來。”淩回頭向張飛招呼了聲,幾個大步便來到孔明的麵前,“有什麼事麼?”微風吹起,帶來了淩身上特有的陽光味道,混合著淡淡的草木之香,甚是好聞。她猶如玉石雕成的前額,由於方才的那番打鬥,已滲出如晨露般的汗珠。“此次雖是有驚無險,但是日後萬不可這般魯莽,知道麼?”孔明抬起衣袖,輕拭著她額上的汗水,像個長輩似的叮嚀道。“嗯,我知道了。”淩輕聲應道,心底浮起層層暖意。孔明伸手將淩散落的幾縷鬢發,撂到耳後去,目光一轉,凝視著自己修長卻穩定的手,手掌緩緩垂下,他的心也緩緩下墜,“沒什麼了,你去吧。”他忽地衝淩擺了擺手。“哦,那我走了。”淩聳了聳肩,回身往前走去,不期然對上劉備饒有意味的目光,到底是怎麼了,情況為何有些詭異?*這日,劉備正與孔明商量著督運糧草之事。忽有卒來報:“曹操手下大將,夏侯惇領精兵十萬,殺奔新野來了!”劉備麵色微變,回身望向孔明。“主公請放寬心,我早有破敵之策。”孔明高深莫測地安撫道。於是便擊鼓升帳,召集兵馬,孔明居於座上,沉穩若定地一一發令,眾將皆領命去了,隻留孔明與淩坐守縣城。“你不想隨他們去麼?”對於淩的悶聲不響,孔明感覺有些疑惑。“不了,我在這裡陪你。”淩雲淡風輕地開口,火燒博望坡,劉備大獲全勝,孔明一戰成名,這些她早已知曉,何必再去觀戰呢?彈指一揮,轉眼已翌日黃昏了。“走吧。”孔明起身,信手彈了彈衣上的灰塵。“去哪裡?”淩一愣,緊隨其後。孔明笑得彆具深意:“當然是迎接凱旋的將士們……”兩人遂率眾兵士,策馬來到博望山頭,由高處朝下俯瞰兩軍人馬的動靜。此時,山穀四麵已經全是濃煙,西北方向葦塘火勢最大,由於天乾物燥,山林又多為杉樹、柞木等易燃樹木,加上地上有大量陳枝爛葉,造成火勢十分凶猛,火舌直線地往外延伸開去,東方及北方的大火也在向穀裡蔓延。西北風呼嘯,隻見漫天飄著從地上刮起的樹片和灰燼,鮮紅的火舌借著風力,無情地吞噬著在穀內的曹軍。淩第一次看見如此大的火勢,耳邊傳來陣陣曹兵的慘叫聲,有些曹兵受不了烈焰焚身的痛苦,甚至用頭去撞那山石,撞得滿頭俱是鮮血,拚命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在地上翻轉打滾……空氣中儘是人體、枯枝燒焦的糊味,是腥、鹹和甜的。淩的胃裡猛地一陣翻騰抽痛,雖然早知戰爭是殘酷的,但是,她卻沒料到是如此的慘烈。不是親眼所見,永遠想象不到戰爭煉獄般的可怕,這屍積如山的情景,淩實在不忍再看,她艱難地轉過頭去,望向身邊的孔明。孔明麵色平緩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眉宇間是沉靜的,露出的是凜凜的冷漠。一瞬間,淩覺得他已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孔明,此時,他是一個真正的權術者,戰爭便是他顯示智慧與謀略的平台。他是真正的強者,世間之物似乎皆被他玩弄於股掌中。或許,這才是孔明本來的麵貌,鬼神莫測,誰也無法觸摸到他的內心……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鐵錚錚的事實,淩清楚地知道,麵對戰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絲毫不能有婦人之仁,但是,她畢竟是在和平年代生長的人,再如何冷漠,也不能對眼前的一切無動於衷。孔明一生多次征戰,火攻更是屢屢使用,那要背負著多少條人命啊!難道在這亂世生存,雙手非要沾滿血腥麼?發生何事了?為何淩的臉色忽青忽白?孔明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不由地回頭去看:“淩?你身體不適麼?”“我沒事……”淩此時心中對孔明已生排斥,頓時偏過臉,不去看他。“淩……”孔明頓時了然,剛想開口,得勝鼓卻在此時響起,他微蹙眉淡淡下令,“收兵。”博望一戰殺得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劉備大勝。後人有詩讚美孔明:“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揮如意笑談中。直須驚破曹公膽,初出茅廬第一功!”*淩在躲他,孔明分明地感覺到,自從博望一戰,遂終日不見她的身影,以往他隻需一回頭,她便微笑著在他的身後,默默地給予支持與鼓勵。而如今,看不見她,他的心中仿佛缺失了什麼,雖整日忙碌,但心頭總有一縷淡淡的牽掛,始終無法放下。他與她,從相識起,一直都是毫無芥蒂的,而如今,兩人之間卻有一個很深的繩結,如果不及時解開,隻怕他們會越行越遠,直至分道揚鑣。“淩呢?”孔明放下手上的公文,抬頭望著奉茶的兵士,冷然問道。“淩?她正在教場上看張將軍操演士卒。”兵士畢恭畢敬地答道。“我知道了。”孔明將麵前成堆的書卷一推,起身往教場方向去了。“唉,該怎麼辦呢?”淩坐在教場的角落裡,抬頭望望昏紅的天空,低頭看看麵前成千上萬的士卒,心中湧起的是陣陣厭倦。忽地,一種異樣的感覺爬上她的心頭,回頭看去,孔明踏著霞光,正朝她走來。“子龍哥!”淩有些慌亂地站起身,一把拉住身前的趙雲,“你今日不是要教我一套劍法麼?我們立刻來練!”“啊?”趙雲有些發蒙,“什麼?淩弟,你在說什麼?”“練劍啦!快!”淩急急地拔出劍,胡亂舞了幾下。“……”孔明才想開口喚她,遂聽到身後有兵士來報,“軍師,主公請軍師立即過去議事。”“知道了,我立刻便去。”孔明無奈答道,再度抬眼望了望淩,見她仍垂著頭,與趙雲比劃著,隻得輕歎一聲,轉身走了。“唉……”望著孔明離去的身影,淩長舒一口氣。雖然明知不應該,淩卻仍無法釋懷。理智上她完全明白,也都能理解孔明的作為,但心理上卻始終無法麵對,隻好避而不見。因為淩清楚地知道,君子之交,清淡如水,自己是完全沒有立場,也根本沒有資格對孔明的行為評頭論足、指手畫腳,她隻能選擇靜靜地旁觀,其他什麼都不能做。*但說夏侯惇敗回許昌,向曹操請死。曹操大怒,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徑往新野殺來。劉備速招眾人來商議,正說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孔明使計,將新野軍民撤往樊城,後引曹軍入新野,遂用火攻,燒得曹軍大敗。曹軍收拾殘軍,就新野屯住,複日,又往樊城掩殺過來。劉備軍民隻得兵分兩路,棄樊城而走,引著十數萬百姓、三千餘軍馬,一程程挨著往江陵進發,曹軍追兵在後,一路叫囂追殺,劉備軍民死傷無數,死的死,散的散。“天要亡我劉備!百姓、身家老小,還有糜竺、糜芳、簡雍、子龍皆不知下落……” 經過長時間的勞累奔波,終於有些許喘息的機會,劉備背靠大樹,仰天長歎道。“主公請放寬心……”孔明正想勸慰,忽地想起淩來,當下回頭去尋,早已不見她的蹤影。她去了哪裡?她不是一直都在他身後麼?定是方才曹兵掩殺過來時衝散的……孔明在心中揣測著,不由地有些慌亂,淩,你千萬不能出事啊!他最終強自鎮定下來,以淩的聰慧機敏,她定能平安脫險,他必須相信她!孔明雙眸精光一凝,微斂下,少傾,黑眸再度睜開,一切已歸於平靜,他回身清朗地道:“主公,追兵不久將至。先派雲長往江夏求救於公子劉琦,讓他速起兵乘船,我們再會合於江陵。”劉備已穩定了情緒,頷首道:“就依軍師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