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淩原本是跟在孔明身後,隨大軍前進,途中曹兵一陣掩殺過來,頓時被亂軍衝到後頭,但聽百姓哭號聲震天動地,屍橫遍野,傷者不計其數,她遂下馬為眾人醫治、包紮,待抬頭看時,早已不見大軍的蹤跡。如今該怎麼辦?兵荒馬亂的,不用說去尋孔明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問題。淩正低頭胡思亂想著,便聽一把洪亮的男聲揚起:“淩弟!”抬頭望去,眼前一名威武英挺的將軍,白袍銀甲,手提亮銀槍,跨著白馬,正是趙雲。淩又驚又喜:“子龍哥!”“我正要去尋夫人與小主人,不想在此遇上你。” 趙雲風塵仆仆,簡要地說道。淩一挑眉:“既如此,我們一道去吧。”“好!”趙雲點頭應道,一催垮下白馬,二人便找尋糜夫人去了。行不遠,便見一戶人家,被火燒壞了土牆,往牆內望去,隻見糜夫人抱著阿鬥,坐在牆下枯井旁,愁眉不展。“趙將軍!淩!”糜夫人見了二人,大喜道,“有兩位在此,阿鬥便有救了!望將軍保護阿鬥,我雖死也無憾!”她掙紮著起身,將阿鬥遞與趙雲,“阿鬥的性命全在兩位身上!”不遠處馬蹄聲四起,塵土滾滾,想是曹兵近了。趙雲伸手接過阿鬥,側身讓道:“請夫人上馬!”“不,我有傷在身,怕會拖累兩位。”糜夫人搖搖頭。牆外四邊喊殺聲又起,曹兵已近至,情勢危急非常。淩急道:“夫人休要再推脫!快快上馬!”糜夫人眸中異光一閃,身形一動,淩立時暗叫不好,連忙伸手去拉。可是,太遲了,淩直直地撲倒在黃土地上,“嘶啦”一聲,她隻來得及抓住糜夫人的一片衣角,糜夫人已翻身投入枯井中。“夫人!”趙雲痛叫一聲,懷抱阿鬥,伏地而拜。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還是來不及救她?!淩深深地自責,左手緊抓住地麵,五指已嵌入黃土地中,心中湧動著難以形容的悲憤。莫非女子都是戰爭的犧牲品麼?為了不拖累男子,而從容赴死,這就是古時女子的命運麼?不!她不想!“淩弟!你我分兩路走,”趙雲單手將淩從地上拉起,把阿鬥交到她手上,“我身披戰袍,人人都識得我趙子龍,十分顯眼,易引來敵軍,小主人交於你,反倒更安全。”“啊?”淩驚詫極了,但仍伸手接過阿鬥,“子龍哥,我武藝不精,恐不能……”“淩弟休要推脫,”趙雲揮手截斷淩的話,“你有勇有謀,小主人交付於你,我十分放心。”說罷,他回身便將土牆推倒,掩蓋枯井,以防曹軍盜糜夫人的屍體。淩見趙雲意已決,便不再推脫,解下披風,將阿鬥縛於背上,抱拳道:“既如此,淩先行一步!” “淩弟!”趙雲輕喚道,揚手拋來一物。淩伸手接過,是柄長劍,徐徐抽出,隻見劍身森冷,泛著青光,一看便知是削鐵如泥、鋒利無比的寶劍。淩再定睛看去,柄上有金嵌“青虹”二字,她眉頭一皺,這不是曹操的寶劍麼?想來必是方才趙雲在亂軍中從彆處奪來的。“淩弟,萬事小心啊!”趙雲說著,伸出大手緊緊地握住淩的手。淩抿唇淡笑,發力反握住,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趙雲的這一握,代表的是男人間的信任與承諾,是男子漢間的默契。手心和手心之間傳遞著溫暖,兩人的心裡也暖暖的。此時,曹兵已到了牆外,二人同時放開手,翻身上馬,徑直往外去了。趙雲大喝一聲,一槍刺倒領軍的大將,殺散眾軍,衝開一條血路。而淩揮劍排開曹軍,朝另一方向去了。策馬狂奔,淩視線所及的儘是黃土與灰蒙,滿地狼藉,枯藤爬滿山坡,溪泉已近乾涸,萬物凋零,蕭瑟的寒風正在毫不留情地肆虐吹刮。整片山嶺連同近郊村落,全化為荒涼,蒼茫而恐怖,死寂得讓人無法想象,不久前這還是處處喧嘩、人家興旺的繁景。身處亂世,在戰爭麵前,人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就算死了千萬兵卒,令婦人守寡,孩童成孤,也不過是尋常事。“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暴露在戰場上的荒骨有誰收拾?是不是隻為了留給騷人墨客去吟詠詩篇,好讓後世一讀三歎?孤身一人,奔馳在荒原上,淩備感淒涼,忽聽前方百姓求饒、哀哭聲四起,遂放慢馬匹,隱於樹後察看。隻見一隊曹兵,正對從四處逃散的百姓進行圍捕。這是怎麼回事?曹操的軍隊向來是軍令如山,從不驚擾百姓。想當初曹操的坐騎踏壞麥苗,他為了正軍法,割發代首,此舉還傳為千古美談,那這些曹兵又為何會去圍捕百姓呢?啊,淩念頭疾轉,立時明白過來。這些百姓是跟隨劉備從樊城逃出的,對劉備忠心耿耿,在曹操眼裡,便等同於劉備的兵士,自然不會心慈手軟了。本來淩重責在身,是不該管這等事,但是,她想到如果自己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和那些殘忍的屠殺者又有何不同?想著,淩催馬而出,清喝一聲:“住手!”那群曹兵料想不到竟有人敢出聲阻止,眾人抬眼看去,一名少年清逸的身形迎風而立,堅毅的琥珀之瞳冷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大膽小子!”一名曹兵厲聲嗬斥道,“不想要你的小命了?”“哼!我若不夠膽便不會站出來了!”淩絲毫不畏懼,仰首答道。“再敢胡說,我立刻殺了你!”那名曹兵提槍便要上前。“且慢!”為首的一個年輕將軍阻攔道,“小子,你想救他們?”“你是何人?”淩仔細地打量著說話的這個男人,他身材高大,著一襲藍色長袍,銀色的鎧甲,深陷的眼窩,暗黑的眸子,樣貌是十分俊美,但就是一身濃重的戾氣使他顯得無比陰翳。“放肆!你竟然對大公子出言不遜!”大公子?莫不是曹丕?他身後那個俊俏非常的少年,難道是曹植?一旁那個目光炯炯的灰衣人,又是誰?淩不露痕跡地掃視著,皺緊眉頭,在心中暗暗盤算著。“小子,看在你的膽識上,我給你個機會。”曹丕冷冷地掃了淩一眼,“隻要你打敗我手下的這員部將,我便饒了你,還有這些百姓。”“此話當真?”淩心中一震,麵上仍不動聲色。“自然當真。”曹丕一招手,隊中立時出來一員大將,“隻要你勝了他,我便立即放人。”這少年不羈的眼神激起他的興趣,姑且陪他玩玩吧。“在下馬延。”馬延下馬抱拳施禮道。馬延?是袁紹手下的降將吧?他雖無什麼名氣,但以自己的實力,絕不是對手。淩腦中電光火石般的運轉著,該怎麼辦呢?用迷香麼?不行,經過上次與張飛一戰,迷香已所剩無幾,距離又相差這麼遠,分量根本不夠迷倒馬延。除非等馬延靠近她,那時拔劍,或許還有機會將他迷倒。但是,若馬延真的近到她身旁,不出幾個回合,便可將她斬殺,所以,關鍵是她必須拖到藥效發作,才有可能取勝。這不隻關乎自己與阿鬥的性命,還有身後這數十條百姓的性命,此戰,她隻能勝不能敗。淩筆直地迎風站著,一動不動地與馬延對峙著。馬延也不敢怠慢,也持劍站立,不主動出擊。“大哥,依你看,誰勝誰敗?”這是曹植第一次隨軍出征,他好奇地開口問道。“嗬,我豈能知曉,你問司馬先生吧。”曹丕並不正麵回答,而是把問題拋給一旁的司馬懿。灰衣人正是司馬懿,他露出莫測的笑容:“既然兩位公子都不知曉,我又怎能知曉呢?”三人互相交換了下眼神,便齊齊地望向場中。習武之人都是靠著對殺氣的敏銳判斷而躲避危險,但是馬延感覺不到淩的殺氣,甚至連一絲戾氣都沒有,更可怕的是,她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是一片平和,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終於,馬延按捺不住,提劍向淩疾刺去。淩並未拔劍去擋,而是錯步擰身,避過這一劍,劍鋒險險地劃過她的腹部,“刺溜”一聲,金屬與血肉相磨間發出沙啞硬沉的聲音,右腹隨即感到一股炙熱的疼痛。空氣中立時彌漫著血的味道,而淩臉上毫無痛苦,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似乎那劍刺中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彆人。就是現在!淩足尖一點,輕盈躍起,在空中微微旋身,手腕一翻,迅疾地抽出長劍。馬延隻覺一股奇香迎麵撲來,頭腦頓時有些暈沉,緊接著眼前一道青光閃過,他趕忙閃身掠開。淩琥珀色的眼眸忽地染上一片紅光,一閃而逝,一股陰寒的殺氣瞬時從周身蔓延開去,身形晃動,已繞到馬延身後,直刺他的背心。要傷害一個人之前,必先有意念,意念驅動著行為,凝聚成一股動力,在動手之前,渾身散發的戾氣便己傳遞出去,這就是所謂的殺氣。等馬延感覺到這股淩厲的殺氣時,背脊立時泛起了寒意,可是此時他頭早已發昏,隻得強打精神,錯身閃過,而後勉強抖劍刺出。淩知道迷香已發揮效用了,這是唯一的生機,一定要抓住,機會稍縱即逝!她既不縱身,亦不後退,腳下稍動,左肘順勢擱開馬延的長劍,右手劍勢一變,刺向他右腕脈門。馬延劍招方出,隻覺手腕一震,手中長劍便脫手而去,大驚之下,回身後掠。淩長劍先舞,長袖後拂,劍出如虹,閃電般向馬延的脖頸刺去。馬延無力可使,退無可退,眼前白光乍現,淩手中的長劍已架上他的脖子。淩蒼白的菱唇扯出一抹淺笑:“你,輸了……”她站在那裡,用微微泛紅的褐瞳望著曹丕等人,有些狂、有些傲,那頭陽光下的發,不隻如暗夜的黑,還帶著點耀眼的銀輝。“放人!”曹丕一揚手,那群百姓立時得救了,他們紛紛朝淩作了個揖,便三三兩兩地散去了。淩頓時如釋重負,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劍,直到此時,鮮血才如瀑布一般從傷口噴出,頃刻間染紅了身下的土地。一瞬間,淩感到眼前一陣發黑,蓋頂的眩暈襲來,她幾乎支撐不住,險些一頭栽到地上。“好小子,有膽色!”曹丕薄唇淡勾,綻出讚許的微笑,“你叫什麼名字?”“淩。”淩琥珀色的眸子悠遠地望著眾人,全身籠罩在自然而又頹廢的氣息中,顯出一股致命的邪魅吸引力。“你……”一旁的曹植動容地想發問,忽然山穀中傳來號角聲。“丞相在召集兵馬了,我們必須立即動身前去。”司馬懿雖然對淩也很感興趣,但是軍命不可違,連忙提醒道。“走!”曹丕幽黑的眸子徐徐掃過淩,便一甩披風,掉轉馬頭,率先去了。“後會有期!”曹植對這個堅毅又纖瘦的少年已生好感,向淩微笑頷首,回身也去了。而司馬懿眸中精光一現,這個少年,真的不簡單,今日若不除去,恐後患無窮。雖心中如此想,但他仍沒有任何舉動,緊隨曹植,也去了。“小子,好樣的!”馬延雖然戰敗,卻對淩心存敬佩,深施一禮,便隨大軍去了。望著曹軍揚起的塵土,淩瞬時鬆懈下來,雙膝一軟,直直地跪在粗礪的沙地上。“嗯……”她呻吟了一聲,右手緊緊捂住傷口,殷紅的血絲還是股股地從指縫間流出。淩低頭審視著傷口,還好,劃得並不太深,否則怕是連腸子都要流出來了。撕開袍上的一塊衣料,粗略地包紮住腹部的傷口,淩吃力地翻身上馬,她還有未完成的任務,必須去與趙雲會合,把阿鬥完整地交到他的手上……策馬又奔馳了一段時間,淩感覺生命似乎正一點一滴地離她遠去,好幾次她都險些從馬上倒栽下來,若不是僅存的一絲意念還在苦苦支撐,她早已昏厥過去。此時她已完全能體會孔明為什麼能如此冷漠,甚至有些殘酷地去看待戰爭。如今的局勢很無情,野心勃勃的人實在太多。如果太弱小,就隻會被彆人所殺,小到為了有能力保護自己、庇護自己想眷顧的人,大到為了創造太平盛世、統一中原,都必要排除異己、手握霸權!淩一手緊抓韁繩,回頭看向身後包袱中的阿鬥,方才那番激烈地打鬥,還好沒有傷到他。雖連番奔波,阿鬥仍不哭不鬨,正撲閃著大眼睛,定定地望著她。淩輕笑起來,還是做孩子好,永遠不知世上的一切爭鬥與殺戮,眼眸總是清澄而透明。正想著,前方飛來一騎,馬上一員大將,人和馬都已被鮮血染紅了,顯然是剛經曆過一番殊死的搏鬥。“淩弟!”來人正是趙雲。“子龍哥!”淩長舒一口氣,止住馬匹,動作輕柔地將背上的阿鬥解下,交於趙雲,“幸不辱命,小主人安然無恙。”“你受傷了?”趙雲伸手接過,扯下袍子的一角,將阿鬥縛在胸前。“嗬,小傷而已,無礙的。”淩虛弱地搖搖頭,“你不是也受傷了麼?”趙雲蠻不在乎地抹去臉上的血跡:“大丈夫受這點傷,何足掛齒!”他微微笑著,朝淩伸出手。沾血的小手握上染血的大手,兩人在馬上相握住手,傳遞力量。眼前又是一陣發黑,是失血過多吧?淩強撐著,絕不能在此時暈倒,否則隻會拖累趙雲,她咬緊牙,雖臉色蒼白如紙、額上冷汗直冒,卻仍是一聲不吭。又行二十餘裡,終於見到孔明與劉備一乾人等,正在樹下休憩。“孔明……”淩猶如見到曙光,力量頓時卸去,手上一鬆,便從馬上栽下。“淩!”孔明低呼一聲,大步上前,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我……” 一陣眩暈襲來,淩頓時昏厥過去。因為她知道自己已脫離危險了,她正被一雙全天下最安全、最有力的臂膀擁住。*下來,劉備軍民分為兩路,孔明引五百軍先往江夏求救去了。而劉備攜百姓緩緩地往漢津行進。孔明一軍先行到達夏口,遂乘船回來支援劉備等人。孔明坐於船艙之內,淩在一旁沉沉地睡著。他伸手撥開她臉頰旁的亂發,探了探額頭的溫度,看來她已經退燒了。他低頭拉了拉被子,為她掖好被角,而後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睡臉,蒼白的雙頰,薄巧而無血色的薄唇,俏挺的鼻梁,她昏睡時的模樣,是如此的天真無邪……這丫頭實在是太不懂得愛惜自己了!倘若那傷口再偏一分,再深一寸,倘若沒有及時就醫……她的性命就不保了!淩天性善良,樂於助人,但這些在血腥的戰場前卻是天真愚昧的,或許,當初就不該讓她跟隨著他,將她留在草廬才是正確的……孔明心中思緒萬千,不知是怨,是愁,還是惘然……被中的人兒不安份地動了動,長長的眼瞼輕扇動下,淩,已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