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深情相擁(1 / 1)

不日,淩便將手頭上的事處理妥當,彆過馬超,遂飛馬趕路,終於在七月初七黃昏時分趕到了荊州。但淩仍是不敢前去找孔明,便在荊州府衙旁的一間客棧住下了。站在二樓房間的窗旁,望著街道上熱鬨非凡的人群,淩的心裡波濤滾滾,始終無法平靜下來。痛苦的感覺許久以前便存在,卻在這個喧鬨的夜晚裡開始愈演愈烈。淩在屋子裡來回走著,她的步態焦灼不安而又悠閒自得。矛盾的心態,使她覺得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破蛹而出,即將發生巨大的轉變,這種奇特的感覺使她坐立難安。她來回踱著步子,最終強自冷靜下來,來到窗前,抬頭望著天,夜空中正西方一顆耀眼的流星劃破天際,緩緩墜下,發出四溢耀眼的光芒,很是壯觀。可是,淩的心裡卻浮動著不安。因孔明通曉天文,她好奇也和他學了些,如今這流星墜落,必是大凶之兆。正想著,係發的頭巾忽然無任何征兆地鬆開,長發瞬時飄落下來。紛亂長發穿越了思念,對孔明的思念苦得像要將她緊緊捆綁,她想見他,她想立刻便見到他!淩拾起頭巾,飛快地整理好長發,猛地推開門,朝外奔去。是傷痕累累也罷,是自作多情也好,她已顧不了那麼多了,不管結果是如何,已破蛹的飛蛾就要開始壯烈地撲火,她的腳步已無法停下來了。但是,就是這充滿矛盾的痛苦,已經預示著她今後要承受更加深刻的矛盾與痛苦都是命中注定的,這和她自身的選擇沒有什麼必然關聯,隻是命運一次又一次不懷好意地捉弄。淩一口氣跑到大衙門口,一位英勇的將軍正從大門口走出來,他瞪大了眼望著她:“你不是淩弟麼?!”淩抬頭看去,正是趙雲。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臂,氣喘籲籲地道:“快帶我去見孔明!”乍見淩,趙雲驚詫萬分,隨即便道:“我立即帶你去。”他轉身領著淩直往內堂去。“軍師便在那個房間裡。”趙雲指著前方的屋子,“今日是七夕佳節,原本軍師是和我們在宴席上慶祝的,忽然西方有星墜落,軍師臉色大變,說道:‘我算今年罡星在西方,是大凶之兆,天狗犯於我軍,太白臨於雒城,已書信於主公,教他謹慎提防。誰想今晚西方星墜,士元兄必已遭不測。’”什麼?龐統死了?淩大驚,那孔明現在定是痛心疾首了!趙雲說著,已將淩領到房門口:“軍師自觀測星相後,便一直在這房裡,不曾出來過,我們也不敢前去打擾。”淩上前扣了幾下門,裡麵依然是一片死寂,沒有一絲回應。門是虛掩的,她便輕輕推開,屋裡沒有點燈,一片漆黑。她慢慢地摸索著往前走了幾步,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 借著窗外淡淡的月光,淩終於看清孔明正背對著她,坐在窗前的一把長椅上。他一動不動,仿佛是睡著了。淩緩緩地走近他的身後,伸出纖瘦的手,輕搭在他的肩上。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隻能借助這個簡單的動作,將她微薄的力量傳給他。孔明的身軀微微震動了下,便再沒動彈了。兩人靜靜地維持著這個動作,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微風吹來,將淩的幾縷亂發吹起,遮住了她的視線,她不由地收手去撥。淩的手剛離開孔明的肩,下一瞬,她已經落進一具寬闊的胸膛中。冷!好冷!被孔明摟在懷中,淩隻有這個感覺。他的身體異常冰涼,正毫不留情地吞噬著她的體溫。“呃……”淩不適地想移動身體,卻被孔明抱得更緊。“淩兒……”孔明沙啞的聲音在她耳後輕輕響起,“莫要離開我……”淩頓時身體一僵,隨後便輕輕地靠在他的身上。黑暗中,看不見彼此的神情,隻能感覺到彼此細細長長的呼吸聲,還有彼此摯熱的心跳聲……夜晚悄然逝去,微紅的陽光灑滿大地,在黎明與黑暗交接的時候,淩緩緩睜開雙眼。她怎麼就這樣靠著孔明睡著了?抬頭望向窗外,此時遠方還沒有鳥鳴,時間仿佛是靜止不動了。淩微偏過頭看著孔明,他仍沉沉地睡著。指尖輕撫上他俊美的臉龐,輕擦過飽滿光潤的額頭,輕劃過俊挺的鼻梁,輕描著微抿的薄唇,最終還是停在他微蹙的眉心上,淩鼓起勇氣,在眉心輕輕印下一吻。她低頭小心地掰開孔明仍緊纏在她腰間的手指,徐徐站起身,剛想往前走去,手腕突地一涼,已被一隻修長的手完全抓住。淩一驚,回頭去看,孔明黑寶石似的雙眸已然睜開,正散發著黎明破曉前般耀眼的光芒。“你要去哪?”孔明淡垂著眼簾,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呃……我渴了,想去喝水……”淩微使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徒勞無功,隻好隨意問道,“你何時醒來的?”“在你撫上我臉時,便醒來了。”孔明微微笑道,手上稍一用勁,淩便又重新跌回他的懷抱中。“你……”淩才想掙紮,孔明輕柔的聲音隨即傳來:“淩兒,莫要再離開我……”雖然昨晚孔明已說過這句話,那時聽來十分感動,但此時淩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因為如今不得不麵對他已娶妻的事實,不能再任由情感去支配一切了。“不,不行的,”淩輕輕搖了搖頭,喃喃道,“你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不該再對我說出這樣的話……”“嗯?你知道了?”孔明皺了皺俊秀的眉,輕聲說道,“我是已娶親了,但實質上我並沒有妻妾。”呃?沒有妻妾?淩立時一怔,彆過頭看著孔明,他已恢複了往日的沉穩與從容。“我早想和你說了,可是上回在柴桑,時間、場合都不對,所以便想回荊州後再說清楚。”孔明低下頭定定地望著淩,“但是,我沒料到你為了公瑾的死,會如此冷漠地對我,執意不與我回荊州,而這匆匆一彆,便是三年。”他抬手梳理著淩的亂發,複又說道,“既然當初不想與我回荊州,如今又為何要回來呢?”“這個稍後再說,先說你的事!”淩著急地不答反問。“此事說來話長啊。”孔明徐徐開口,道出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當年,我隱居在隆中,潛心鑽研兵法戰術,積累著治國用兵的知識,轉眼之間便二十有五了,此時與我相交甚密的黃承彥先生便前來為其女黃月英說親,”他說到這,稍稍停頓,偏頭望了淩一眼,見她並無太大的驚詫,複又說道,“我與月英自幼相識,對彼此都已十分了解。而我那時誌在邦國,淡泊寡欲,對兒女私情並無太多遐想,且月英賢惠過人,確是可以與我相伴一生的人,便欣然答應了這門親事……”淩瑟縮了下,隨即又恢複正常:“然後呢?”“唉……”似感覺到淩的不安,孔明深歎一聲,將她摟得更緊,“誰料月英還未過門,遂得了急病,很快便……”他的語調漸漸轉沉,“由於月英亡故,黃老先生便前來退婚,但經過這次變數,我已無心再理私情,打算終生不娶,所以並未退婚,反而昭告世人,已娶月英為妻……”原來如此,難怪她與孔明在草廬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從未見過黃月英,原來黃月英早已不在人世。但既然黃月英已死,那後人傳為佳話的孔明和黃月英夫妻恩愛的故事,又是從何而來?莫非全是文人墨客杜撰出來的?孔明低下頭,見淩正蹙眉苦想,遂問道:“你在想什麼?”“沒,沒有……”淩撇了撇嘴,“那日我去荊州尋你,在你身邊的白衣女子,又是誰?”“嗯?那日你果然有來荊州尋我……”孔明一愣,隨即便輕笑道,“她是我的小姊。”小姊?事實原來是這樣的……那她這幾年的輾轉流離到底是為了什麼?所有的疑團一瞬間全數解開,此時此刻,淩腦中一片空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當日你便是為了這些,而負氣離去?”孔明又好氣又好笑。但是,如果真的要留在孔明的身邊,無疑要麵對數之不清的陰暗,或許將來某一天她要與曾經親如手足的朋友兵戎相向,而她是否能麵對這一切?人生本就是患得患失,有舍才有得,和孔明在一起,她必須學會拋棄一些東西,該得時她便得之,該失時她也要狠心地讓它失去……淩伸手回摟著孔明,在這渾厚溫暖的胸懷中,她隻感到無比的釋然與脆弱,好像之前所有的痛苦都能在這擁抱中得解放。“淩兒……淩兒?”見淩半晌沒言語,孔明輕輕喚道,懷中的人兒依然沒有回應,隻是將身軀往他懷中深處縮去。“你不會再棄我而去了吧?”孔明垂下頭低聲問道,朝露般溫涼的氣息瞬時濡濕了淩的眼瞼。瞬時,淩感到眼眸裡浮起一層水霧,肌膚上似乎滑過一陣微涼的濕潤,充滿著濃鬱的芳香,心底蒙上的那層斑駁的憂鬱已悄然被孔明揭開。“不會了……”側頭聽著他穩健的心音,感受著他印在發梢上的呢喃,淩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了,因為這聲音的主人會為她設下最好的保護屏障,讓她感到全然的安心,多年的風雨飄搖後,這裡將是她最後的歸宿……“軍師,”不知何時,趙雲已站在門外,“關平自涪關回來了,正在大堂上等候,我特來請軍師過去。”“哦,我立時過去。”孔明輕應了一聲。趙雲聽後,應了聲,便去遠了。“淩兒,”低頭看著仍蜷縮在他懷中的淩,孔明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發,“該起來了……”“嗯……”淩抬起頭,眷戀著不想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但還是緩緩站起身,微整了下衣冠,回頭看向孔明。孔明也起身了,但卻毫無疲憊之像,仍舊是瀟灑從容的模樣。“士元兄他……”淩試探地問道,畢竟龐統才剛去。“心中的傷痛還需時日來平複。”孔明深眸幽幽地望向遠方,“但士元兄的仇,我定會報!”多年的知己好友就這樣去了,心中的那種滄桑與無奈,那種痛苦與懊悔,誰能說得清楚?誰能說得明白?淩隻能默默地企求,孔明心底的傷痛會隨時間而慢慢淡忘,她不發一語,隨孔明走到屋外。孔明回身執起淩的手,輕輕留下一吻:“在這等我回來。”“嗯。”淩站在門口,目送著孔明漸漸離去,而後回屋關上房門。*晚時,淩沐浴完畢,邊擦著濕漉漉的長發,邊愜意地想著,這些天日夜兼程地不停趕路,都沒有好好洗過澡,身上似乎都發著黴味,如今可舒服多了。來得倉促,她也沒有帶換洗的衣物,隻得拿了件孔明的長袍,隨意套在身上。正想著,遂傳來清脆的扣門聲。“是我。”孔明清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進來吧。”淩坐在藤椅上,隨口應道。孔明輕推開門,沉穩地踏進房來,望見淩,不由地心中一動。她顯然是沐浴方出,身上穿著他的長袍,過於寬大的袍子遮不住衣襟內露出的光潔肌膚,烏黑發亮的長發濕漉漉地披散在身後,幾縷發絲緊貼在臉頰上,水珠順著她精致白暫的臉龐滑下,遊向脖頸,掉入微開的衣襟內,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那麼流暢,那麼恬靜……見孔明合上門後,不發一語,隻呆望著,淩便問道:“怎麼了?”“我第一次見你這副模樣……”孔明喃喃說道。“呃……”淩終於意識到,自己有些衣裳不整,頭發還濕嗒嗒地往下滴水,不由地臉頰發燙,隻能呆坐在藤椅上,看著孔明緩緩走近。孔明在淩身前站定,伸手拿過她手中的軟布,輕柔地擦著她的長發。淩又是一僵,隻能被動地感受著孔明修長的雙手,正溫柔地在她的發間遊走。“對了,關平為何突然回來?”許久,淩想起正事,便趕忙問道。“我正要同你說此事,”孔明的臉色立時凝重,“主公被困涪關,我需立即發兵救援。”淩抬頭問道:“立刻便要動身麼?”“是,兵貴神速。”孔明有些遺憾地看著淩,“你一回來便要經曆這等事情,我……”“不,孔明,我恐怕不能同你一起去了。”淩微垂下頭,她方才想起,與曹操的五年之約已滿,她要信守承諾,回去見他,“我另有要事……”“哦,你要去哪裡?”孔明的手微震了下,隨即便幽歎道,“罷了,我曾說過,我會讓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會儘快趕回來……”淩抬起頭看向孔明,一接觸到他深邃的雙眸,便立時掉進了無邊無際的深潭中。孔明幽幽的深眸仿佛有著攝人的魔力,她再也移不開目光,隻能著魔似的看著他。他緩緩伸出手,指尖輕劃過她的臉頰,嘴角帶著一絲淺笑:“倘若情勢允許,我真不想讓你走……”淩定定地望著孔明,不知自己是否醉了,隻知自己的心中,已升起一種飄忽多采、輕柔而美妙的雲霧,她的心也在這層雲霧中飄飄升起,世上的一切,在這刹那間,都離她十分遙遠。孔明一手將淩擁進懷中,一手撫著她這些年留長的光滑長發,感受著那發絲的順滑,他輕撚起一縷長發,“我方才發現,你的頭發竟如此長了。”是啊,分彆時還隻是齊腰的頭發,如今竟達到及地的長度了。“長發如絲,光華可鑒……”孔明將淩的一縷長發輕輕纏繞於指間,緩緩放到唇邊。孔明憐愛疼惜的口吻,緊貼的胸膛傳來他的溫暖與心音的跳動,淩的心中似乎升起一種奇異的悸動,她頓時感到一陣燥熱,趕忙伸手把長發抽回,掙脫孔明的懷抱,迅速站起,閃到窗邊,訕笑道:“是啊,也許哪天窮困潦倒的時候,這把長發還能賣些錢呢。”孔明啞然失笑:“淩兒,你……”淩也覺得自己說這話,實在太煞風景了,可是此時的氣氛著實詭異,有些溫馨,有些情怯,又有些心動,空氣中似乎隱隱地透出些許情欲的意味。她隻好緊緊地靠著窗台,將身體轉向窗外,努力不去看孔明。但身體仍可以很敏銳地感覺到孔明正在步步趨近,他伸出雙臂輕輕地將她環住,徐徐垂下頭,溫熱的氣息立時噴灑在她的頸間。淩全身僵硬,越發地感到手足無措,更不敢回頭去看孔明。孔明看出淩的不安,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隻用臉頰柔柔地磨蹭著她的鬢發。淩心中一軟,回過身貼近孔明的胸膛,他的溫暖熨燙著她的麵頰,穩健的心跳隨著他沉穩的呼吸聲像回聲般繚繞,絲絲甜蜜在心中漾開。她伸手環住他的腰,讓自己更偎著那股暖意,口中喃喃地承諾:“我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最後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孔明依然無語,隻是將她摟得更緊。夜涼如水,微風拂來,風中似有花的暗香,隨著夜色,浸透了兩人的心扉。未飲酒,卻先醉;未凝神,卻含淚。無須回望,無須思憶,惟願刻畫住此刻的絲絲痕跡,幸福,原是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