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田鄣郡一事,太子近侍紛紛人頭落地,如今整個朝堂風聲鶴唳。建興帝宣布今年不過千秋節,而是轉為秋獮。大胤由塞外入主中原,一直以來都有秋獮的習慣,但因建興三十八年皇帝病了一場才擱置了。雖然形式不走,但作為兒女禮節不能少。司徒佩與崔欣宜商量著,兩人一同謄寫《道德經》,等秋獮之時上呈。如今天漸漸涼了,望春等人為司徒佩打包鞋襪衣物,好供她在圍場穿。大胤秋獮一般是不讓帶家眷的。崔欣宜在一旁指揮,“這件狐皮鬥篷也帶上,還有朱紅的那件。”“襪子再拿十雙。”“裡衣也多帶幾件。”“朝服彆忘了。”“還有騎服。”司徒佩將人牽走,揶揄她,“宜妃快歇著吧,人家都有數的。”崔欣宜嗔她,“沒良心的,合該讓你凍僵了才好。”司徒佩拉著人坐下,輕笑,“你不用擔心我,倒是自己,在家要好好的。煩了悶了,回崔家住幾天也好,出去逛逛也好,也可以給我寫信。”崔欣宜嘴一癟,紮進她懷裡,“我不想離開殿下。”司徒佩將人擁住,溫聲說,“一個月時間很快的,我都怕你日夜看我看膩了呢。”崔欣宜甕聲甕氣,“才不會,恨不得將你綁在我身上才好。”司徒佩在她頭頂輕輕一吻。夜裡,崔欣宜纏著司徒佩不肯罷休,一直到天將破曉才肯停下。兩人都困得不行,但還是要強撐著起身。車馬已經備齊,司徒佩要前往永昌門與大部隊彙合,再一同前往皇家圍場。天才蒙蒙亮,司徒佩著輕裘端立馬車邊與少女告彆,“快回去吧,莫要著涼了。”“殿下。”崔欣宜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前一刻還在抵死纏綿的人此時卻要離她而去,叫她如何不難受。司徒佩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被狠狠地攥了一把,一時間不顧一切地將人擁進了懷裡。下人們見狀齊齊轉過身。司徒佩與她耳語,“卿卿,等我回來。”崔欣宜當即紅了臉,殿下第一回在床闈之外這樣喚她……到得永昌門時天已經大亮,司徒佩的車馬靠近,被甲士攔了下來。晉中出示公主府令牌,“車上的是寧國公主殿下,還望放行。”甲士仔細檢查過令牌,又朗聲道,“尊駕可是寧國公主殿下?”司徒佩掀起車窗一角,淺笑說,“孤在此。”甲士看過後才畢恭畢敬地放行,“卑職職責所在,如有冒犯還請殿下恕罪。”司徒佩頷首,“有勞了。”已經到場的官員見此紛紛讓道,對於這位深居簡出的公主,他們投以探詢的目光。馬車被引領至前頭,晉中問明收尾,忙呈報給司徒佩。 司徒佩得知她的位置居於皇太子與大皇女的中間,立馬叫住那人,誠懇道,“孤行十一,如何敢排外諸位皇兄皇姐前麵,勞你帶我們往後麵去。”那宮人眼珠子滴溜一轉,連忙賠笑,“是奴才的失職,這就給殿下安排。”司徒佩微微一笑,“有勞。”宮人愣了愣,臉上笑意更真了幾分,“分內之事,分內之事。”與此同時,東宮的車馬也到了,縱然身邊人換了一批,但也很快承襲了皇太子趾高氣昂的做派,那例行檢查的甲士碰了一鼻子灰,心裡罵咧咧,隻覺得晦氣。正巧司徒佩的車往回轉,兩兩相逢,公主府的車馬老實地避讓。東宮內侍淺淺回禮,頭也不回地走了。晉中暗暗啐道,狗仗人勢!司徒佩在車裡看書,初荷在一旁為她添茶倒水,說,“聽說此次十三皇子與十五皇女也會同往。”司徒佩想了想,說,“仁兒與佑兒也17了吧。”初荷笑,“正是呢。”十四皇子早夭,不然也這個歲數了。正說著呢,晉中在外頭稟報,“殿下,襄城公主、十三皇子與十五皇女請見。”小十二月前被封了公主。司徒佩斂了袖子下車,三個弟妹齊齊行禮,“問十一皇姐安。”司徒佩虛虛一抬,笑道,“免了,你們怎麼來了。”小十二笑嘻嘻地說,“我見皇姐的馬車在此,想來找您說話,他倆見了便央著要一塊來見見。”司徒佩輕笑,朝著小十三與小十五說,“你們竟這樣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老十三抿嘴笑,“看來日後定要時時叨擾十一皇姐才是。”小十二接話:“要去的要去的,十一皇嫂與咱們年歲相仿,定能玩到一塊兒去。”小十五怯生生地跟著點頭,她臉色略顯蒼白,一陣風吹來,還咳嗽了幾聲。司徒佩見狀,勸道,“之後再聊,如今風大,你們先各自回馬車上去。”弟妹們照做。這邊一團和氣,前頭卻劍拔弩張,皇太子揣著手對著大皇**陽怪氣,“這老十一都排到你前頭了,大皇姐這都能忍。”大皇女不甘示弱,冷笑,“太子殿下自是保重身體才是,其餘就不必操心了。”建興帝到,程太監鳴三聲響鞭,大軍開拔。皇家圍場在京城與恒山郡交界,需要行兩日腳程。健壯如大皇女、八皇子、十皇子是全程騎馬的,很是得了建興帝一番嘉獎,誇他們不墮太祖威名。皇太子看著他們得意的樣子,眼神陰鷙無比。至於司徒佩,隊伍行了兩天她便睡了兩天,到達皇家圍場時,隻覺得身子都要顛散了。大皇女馭馬過來,居高臨下地笑,“老十一身子忒弱了些,合該來我府上練練才是。”司徒佩瞧著這個已是不惑之年的高大女人,苦笑道,“佩這是自打娘胎裡落下的,恐怕要辜負大皇姐好意了。”大皇女輕輕一哼,“隨你。”說著騎著馬嘚嘚地走了。人走後,晉中請司徒佩入帳,接下來的日子,她便要在此起居了。司徒佩喚道,“初荷,進去了。”初荷收回視線,誒了聲一同進去。月上中天,蟲鳴聲在帳子外無比清晰,司徒佩身心疲憊卻輾轉反側,她捏著崔欣宜贈她的香囊,輕歎,“宜兒。”司徒佩離去的第二日,崔欣宜回了娘家,崔府上下無不歡喜。崔老太太卻沒好氣,“平日裡見天的不往家裡來,如今人一走知道回來了。”“祖母~”崔欣宜賴進老太太懷裡一頓撒嬌,好歹把人哄得氣順了。六嫂身子日重,崔欣宜扶著她在園子裡散步。六嫂邊走邊歎,“真羨慕你啊,上沒有公婆掣肘,下沒有叔侄要管教。”崔欣宜一愣,“是誰給您氣受了嗎?”六嫂瞧她一眼,笑說,“這倒沒有,隻是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人一多這事自然也就多了。”這話要在旁人說來多少有點其他意味在裡頭,但六嫂出自武將世家,直腸子,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崔欣宜俏皮一笑,“您這樣一說,我也很羨慕自己呢。”兩人在亭子坐定,六嫂與她耳語,“跟女人乾那事什麼感覺?”“呀!”崔欣宜瞬間躥了起來,麵紅耳赤。六嫂真是!她跺跺腳不依,“你且等著!我待會就去跟六哥哥告狀!”六嫂笑得前俯後仰,“誒喲小十六,你怎得臉皮還這樣薄。”崔欣宜夜裡在崔府原本的院子歇下,下人退去後,她腦海裡想到六嫂那句話,下意識地想到司徒佩,心中卻越發空虛,以致於杏眼沁出些淚意,“司徒佩,你快回來。”圍場風大,夜裡更甚。司徒佩被一陣狂風嚎叫吵醒,翻個身正想繼續睡,一則記憶自腦中呼嘯而過,她驚醒過來。“來人!”初荷在外麵回應,“殿下,老奴在。”“速速著人去十五皇女帳子裡瞧瞧,記得帶上些厚衣被。”“喏!”經此一遭,司徒佩徹底睡不著了,她披了衣裳坐起來。她隱約記得,小十五在此次秋獮歸途中夭折了。區彆是,她前世心灰意懶,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壓根沒有來圍場,所以自然也不曾見過小十五。如今要她眼睜睜看著那個瘦弱羞怯的小娘子離世,她做不到。約莫半柱香時間,初荷在外頭回稟,“十五皇女高燒,禦醫說還好我等發現及時,如今並無大礙。”那就好,司徒佩鬆了口氣,她重新躺下,沒多會便睡著了。次日,建興帝召集眾子女,司徒佩默默站在後頭。“十一。”不想建興帝忽然點她,眾人目光聚在她身上,她表現得有些許局促。司徒佩出列,“兒臣在。”建興帝徐徐說,“小十五受寒,昨夜突發高熱。好在你派人去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司徒佩雙手交叉於腹,垂首道,“兒臣昨夜被凍醒,想到十五皇妹亦體弱,便叫人帶了衣被順帶去看看。幸而皇恩浩**,皇妹洪福齊天,這才轉危為安。”建興帝眼中閃過讚賞,又對所有人說,“手足情深,焉能或忘。骨肉相殘,無異於禽獸也。”眾人:“兒臣謹記父皇教誨。”從皇帳裡出來,三皇子似笑非笑,“老十一啊,你運氣是真好。”十五皇女的生母乃當朝四妃之一的周妃,是僅次於大皇女的生母林貴妃的存在。不想司徒佩卻沉了臉,她直視三皇子,揚聲道,“三皇兄是什麼意思,是說佩日夜盼著十五皇妹生病嗎?”三皇子呆愣了一瞬,他想不到一向怯懦的老十一竟敢當眾頂嘴。見他吃癟,大皇女在一旁笑出聲,“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小三啊,莫以小人之心度人啊。”三皇子一眼看去,見眾弟妹都盯著她,哪怕是自己這一派的,眼中隱約也含了些責備在。他訕笑,“是我失言,當哥哥的在這給你賠罪了,十一可彆放在心上。”司徒佩嘴角一扯,聲音疏離,“佩不敢,帳子裡還有事,就先告辭了。”說完微微一禮,頭也不回地走了。旁人麵麵相覷,隻以為她氣得狠了。此後的日子,旁人在外行獵,司徒佩便在帳子裡看書,除了圍坐分食,她幾乎大門不邁。平日裡也就小十二、小十三會來找她閒話,偶爾遇到崔家子侄聊上幾句,說的也都是些家長裡短,除此之外,再無彆的交際。起初還有人暗暗盯她,久了之後,盯也懶得盯了。秋獮過半,小十五的身子總算痊愈,她特意到司徒佩帳前請見。司徒佩卻穿戴齊整走了出來,溫聲說:“好長時間沒出門了,可願陪我走走?”司徒佑自然應允,“嗯!”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寧國公主與十五皇女並肩閒遊於營地,一路上兩人言笑晏晏,瞧著相談甚歡。林穹遙遙看去,幽幽道,“這寧國公主,有些讓人捉摸不透啊。”大皇女冷笑,“一力降十會。跟我玩,她還不夠格。”林穹捋著山羊胡,眯起了眼。與小十五閒逛過後,司徒佩來了葵水,可能又因為吹了些風,導致好幾天身子不大利索。十二,十三和十五來看她,十五還讓人熬了薑湯來。司徒佩喝著暖暖的薑湯,心中分外想念某個人。秋獮第二十日,圍場又起波瀾。原因是皇太子嫌此處飯食太過粗糲責罵下人,罵得興起竟然動起手來,還將上前勸阻的三皇子誤傷了。建興帝知道後大發雷霆,將皇太子提到麵前罵他驕縱妄為,禽獸不如。結合他先前說的那句‘骨肉相殘,無異於禽獸也’,無形中,司徒佩又將皇太子也開罪了。不過她依舊我行我素,完全一副事不乾己的模樣。司徒佩展開崔欣宜送來的第十五封來信細細看了,一邊看,一邊不自覺地揚起笑意,字裡行間就如少女在她耳邊撒嬌一般。初荷在旁瞧著,笑著悄悄退了下去。她走到營帳外四處一看,卻忽然頓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