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的宮殿內,長長的烏木案幾後,如夫人抱著四歲的王子泓安順地坐在宋王身側。保養得宜的玉手為身側的君王沏上一壺清茶,茶香慢慢,茶葉舒卷,怡人的清香頓時飄散在王宮內,讓人聞了,再是不虞的心情也能舒暢起來。泓正咬著手指,捧著一本孟子,正咿呀學語。宋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兒子身上,瞬間變得柔軟起來。扶淵剛走進殿內,看見的便是這幅場景。母慈子孝,其樂融融。似乎是一個完整的圓,再無其他人能融入。形狀優美的鳳眸染上淡漠的寒意,修長的玉指微微握緊,手心似乎還殘餘著軟嫩的觸感,於這冰冷的大殿中,是唯一的溫暖。儲君的良好修養讓他稍頃便恢複如常,扶淵整理衣袍,走上前去,不緊不慢地行了個禮。“父王。”宋王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大兒子來了,忙坐正身體,拿過案幾上的奏疏看了看,問道:“大臣都說你僅僅花了兩個月便解決了邊疆餓殍之亂,可是當真?”“回稟父王,邊疆之亂雖為暴亂,流民卻少,無組織,易鎮壓,此次又有太宰隨行,因此兩個月足矣。”扶淵答得不卑不亢。“做得好。”宋王心情大悅,摸了把飄飛的美髯,向一旁的如夫人投去讚賞的目光。“如兒和我提及太子有治國之賢能,應當委以重任,派往邊疆平亂,看來此舉甚慧。”如夫人眉眼笑的溫婉動人,湊向宋王身邊,語氣溫軟:“謝過大王誇獎,泓兒也一直傾慕太子哥哥呢,隻是年歲尚小,還無法承受邊疆苦寒,真是可惜。”可惜太子沒有被傳染上疾病死在那邊。泓靠在母親懷裡,望著地看著眼前站立的少年,他的身上好像圍繞著一股天生矜貴的氣度,雖然此刻站在殿下,卻宛如高於九層壘土之上,充滿暗潮洶湧的王者之氣,讓他連和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真是討厭。“我才不要去!那個破地方!我不要!”才四歲的王子泓還不太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和心思,想起自己母妃這些時日每回在宮殿裡提及此事時,語氣裡皆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和對邊疆之地的厭惡,怎麼這會子在父王麵前又可惜起來了?“你這孩子,淨會亂說,快向你太子哥哥道歉!”如夫人忙拉住作死的小兒子,不讓他繼續闖禍。“我···我···對···對不···哼!”話都沒說完,泓就趁著母妃鬆手的瞬間,脫離了她的掌控,朝著扶淵做了個鬼臉,轉身一溜煙跑去了內殿。他才不要和這個討厭的人道歉。他們都是王子,憑什麼他早出生幾年,就偏要壓在他頭上,他不服。扶淵淡淡地看著那個小男孩,那人顫巍巍從帷幔後歪過頭,忿忿看了他一眼,觸到他的目光後又在下一刻徹底焉了,躲進了內殿,再也沒有出來。 “這孩子···怕是認生。”“泓被妾慣壞了,還請君上原諒。”如夫人看著略有不快的宋王,輕聲細語,盈盈拜了一禮,撫平了君王皺起的眉頭。而被定義為“生人”的扶淵則端方地站在一側,周身似籠罩著一層霜雪,鳳眸不經意間掃過如夫人,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轉瞬又恢複如常,隻是身形頓了頓。宋王揉了揉額,似乎才想起來今日的要事,問殿下站著的少年:“阿淵,聽說你前兩日便回來了,怎麼不早點來見父王?”“回稟父王,並非兒臣有意拖延,而是軍務緊急,邊疆之事還需與太宰商定收尾,再上報父王,且這幾日阿音身體不適兒臣前去照顧,若有不妥,還請父王諒解。”扶淵不知是誰泄露了自己提前歸來的消息,但是如夫人既然已經發現自己一個人先大軍幾日回宮,必然也知道他這幾日都留宿在上音殿,他回的匆忙,還未來得及安排替身在太子宮中作掩,這樁事不如自己大方承認了好,坦坦****,反而不能讓人說些什麼。目前的狀況,宋國江山未穩,他實權不牢,羽翼尚未豐滿,還不能讓兩人的關係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宋王見他如此坦**,言行舉止皆是君子之風,倒覺得自己小心眼了。他們兄妹情深,又自幼失了母親,自然比尋常兄妹親密些,阿音自幼身體便不大好,染了風寒便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總是扶淵在一旁照顧的,這也是人之常情。這麼一想,下麵的話也就不好問出口了。倒是一旁的如夫人坐不住了,長樂宮和上音殿守衛嚴密的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自己花費了極大的精力才打聽來的消息,怎麼能就此放過如此好的機會?美眸眨了眨,如夫人輕提茶壺,給自己沏了半壺花茶,看著在沸水中逐漸變的軟爛的花瓣,語氣輕緩有力:“太子和王姬的感情真是好呢,如兒好生羨慕。”長睫垂了下去,落下一片看不清的陰影,似在遺憾。“可惜如兒福薄,沒有親生兄長,從小便不知這被人嗬護寵愛的滋味,不過倒是也瞧見了一些,諸如齊國的文薑與她的······哎呀,如兒失言了,請大王降罪。”像是才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如夫人忙起身,朝著宋王婀娜地行了一個禮,不像賠罪,更像撒嬌。“罷了罷了,都是一家人,如兒快起來。”宋王雖覺得她言行無狀,卻總是惦記著她侍奉時的乖順嫵媚模樣,便不忍追究了。“是。”如夫人計謀得逞,本就是想試一試扶淵,眼眸泛起笑意,正要起身,身後卻傳來一道冰冷的人聲:“既是失言,便該掌嘴,如夫人於殿前失儀,再加三十。”扶淵不冷不淡地站在不遠處,他的麵容依舊平靜,如深不可測的大海,隻是周身氣度灼人,宛若被觸碰逆鱗的神祇,不動神色,卻讓人無端的膽戰心驚。隻因他一向清冷柔韌,從不輕易動怒,這回真的被觸到逆鱗,竟有毀天滅地之勢,鳳眸掃合之間,仿佛便注定他人生死。一貫恃寵而驕的如夫人甚至沒有勇氣回頭去看那人,便已被他的語氣和氣勢嚇得一顫,起身時一個趔趄,竟差點摔倒在了地上,她垂下眸子,指尖掐進掌心,傳來細微真切的疼。宋王眼見自己的愛妃被驚嚇至此,於心不忍,忙打圓場:“阿淵,如夫人出言無狀,不如讓她閉門思過,這掌嘴···”“父王,兒臣不光考慮的是自身的名聲,還有公主的名節,若是阿音聽到此話,該當何解?若是天下人聽到此話,悠悠之口,眾口鑠金,又當如何?”他說的有理有據,語氣委婉,態度堅決,絕不退讓。“那···那就掌嘴三下吧。”宋王本欲扶起地上嬌弱的如夫人,此時聽到扶淵這般決絕,也不好再說什麼,重又退回座位上,沉沉的坐下,臉上遍布黑雲,看著下方的如夫人命令道。妄議太子與王姬,以婦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懲罰已經是很輕的了。“是,妾領罰。”如夫人自知逃不過了,抬起滿是淚光的水眸,楚楚可憐地看了宋王一眼,眼底陰鬱的怨恨被很好的掩藏。她今日穿的極為素淡,著月白煙羅衫,輕點朱唇,雲鬢上隻斜斜帶了一隻靈芝竹節紋玉簪,遠遠望去,如一朵清池中怒放的白蓮。白蓮伸出手,“啪”一記耳光落在了自己的臉頰上。養尊處優的臉立刻浮現起了淡淡的紅。“啪——”又是一記,那紅色更豔,如同沁出的血。“啪——”等到如夫人打完三個耳光,臉頰上已經印上了通紅的印子,看上去煞是可怖。“今日之事,希望夫人長個教訓,切莫再胡言亂語。”堪比冬日冰雪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對於此刻的她,如同地獄來的勾魂鬼使。鳳眸睥睨著這個似乎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的女人,扶淵淡淡道。她在想什麼,他一清二楚,這些不入流的齷齪手段,趁早爛在肚子裡,否則下一次或許連掌嘴的手都不會有了。如夫人眼眸發紅,握緊拳頭,尖銳的指甲戳進手心,刺激著她銘記今天的恥辱。一場鬨劇結束,還未等天邊暮色四合,宋宮裡已經傳的風風雨雨。那位自進宮以來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寵妃如夫人竟在天子殿挨了打,聽說臉都紅了,最後捂著臉回了紅鸞殿。扶音也聽到了這個消息,有些擔心。阿淵哥哥今日被父王喊去問話,莫不是與如夫人有了衝突?她本靠在殿內軟榻上欣賞著那株並蒂蓮,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一派天真浪漫,兩朵蓮花背靠著背挨在一起,親密無間,像極了她與阿淵哥哥。想到此,也沒了賞蓮的心思,收回觸摸蓮瓣的手指,吩咐了站在一旁的桃過來,讓她去查探一下情況。“諾。”桃領命,正要走出殿門,卻迎麵撞上了一個人。扶淵身後跟著昀,如驟然變冷的春風吹來,桃的身軀微微顫了顫。低下頭恭敬地行了個禮,扶淵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沉凝片刻,問道:“你是新來的侍女?”“回稟殿下,奴婢是前幾日剛來上音殿侍奉的。”桃戰戰兢兢的答道。太子殿下的溫柔隻對著王姬一人,如今對著自己,如同掉進冬日深潭,看不見的氣勢如同風刃包裹著她,讓她不寒而栗。“你前日可有出宮?”“回稟殿下,前日奴婢去了一趟禦膳房,拿公主殿下愛吃的梅花酥。”“可有遇上什麼人?”桃努力回想,似乎遇見了紅鸞殿的侍女,然後自己似乎還一時嘴快說漏了太子提前回來並且歇在上音殿的消息······“殿下恕罪!”